神秘莫測的黑暗中,一陣熟悉的風鈴響起,岑白内心深處的一段記憶瞬間被喚醒。
三中主樓房檐下挂着一串鐵質的風鈴,每到深秋的早晨,校園裡安靜得連葉落的聲音也聽得見,輪到岑白出去值日的時候,她就總能聽到這樣清脆的聲音。
眼前終于不是一片黑暗,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出現在岑白眼前,她幾乎一眼就認出,那是初中時和她玩得不錯的朋友。
隻是岑白竟然記不起她的名字了,沒等她細想,那少女就忽而開口。
“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媽媽啊,她是做什麼工作的?”
岑白心尖一顫,自己卻像不受控制那樣依着記憶裡的流程說道:“我媽媽已經不在了,她之前是做什麼的...我也不太知道。”
甚至,我連她的樣貌也不清楚。
少女明顯有些怅然,“那真可惜,她是因為什麼去世的?”
“我爸不告訴我,但我悄悄聽到别人說,好像是自己跳樓死的。”
“你不要告訴别人,我不想讓别人知道。”
“好,我不會跟别人說的。”
岑白有些記不清後面發生的事,她隻是轉過身,畫面就像走馬燈一樣流轉。
剛剛那個少女和另一個女孩一同操場邊上的長椅上。
而岑白似乎停在某一處牆角,她也不清楚她當時的位置,隻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兩人的對話上。
“我聽說她媽媽是個瞎子,剛生完她,就跟别人亂搞,還被人發現了,面上挂不住才跳的樓。”
“原來是這樣啊,那她可真可憐。”
“你不要跟别人說,我隻告訴你。”
岑白心口隐隐作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沖出去的,記憶裡的那些話随之脫口而出。
“你!你為什麼要告訴别人,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跟别人說麼?”
那少女很無辜地看着岑白,“可是,我們大家都很關心你,雯雯知道了也會很可憐你的。”
可憐,我很可憐嗎?我需要别人的可憐麼?
岑白來不及喘口氣,隻是眨個眼的功夫,眼前便是一片雪白,是平安夜。
她永遠記得,自己初三那年的平安夜,她因為考了一科的滿分,具體是哪一科她已經記不清了,老師給了她一枚平安果。
她在書包裡藏了一個下午沒舍得吃,放學就立即迎着雪跑去麻将館,想把這枚包裝精美的蘋果送給爸爸。
卻換來了岑人參的一個巴掌。
岑白雙手撐在雪地上,刺骨的寒冷從指尖傳到心髒,臉上卻是火辣辣的痛,那顆蘋果從紙盒裡滾出來,看上去又紅又大,那紅像是在她的臉上點了一把煙花,燒得耳朵嗡嗡直響。
岑人參喝得爛醉如泥,兜裡的錢估計輸得個精光,正愁沒處撒氣。
“我說最後這圈怎麼總給人點炮,原來是你這個掃把星在外面站着,把我老子的賭運都給敗沒了!”
“晦氣!老子看見你就煩,趕緊給我滾!”
岑白記不清自己在雪地裡待了多久,直到臉被凍僵,感受不到疼,她才站起來,迎着風雪往家走。
路上碰見總跟岑人參一起打牌的兩個女人,用岑白聽得一清二楚的聲音,交頭接耳地罵她小賤人,賠錢貨。
岑白隻當沒聽見,她沒有鑰匙,在外面敲了半天門,那鐵門陣得她胳膊一陣酥麻,她等了很久,直到雙手雙腳都已經沒了知覺。
她知道岑人參就在裡面,便站在門口大喊道:“爸,給我開門!”
她重複了許多遍,回應她的卻隻有岑人參斷斷續續的呼噜聲。
“為什麼?你那麼讨厭我,就應該在我小的時候就把我掐死,或者在我媽跳樓的時候,就把我一起扔下去,為什麼還要把我養這麼大!”
岑白幾近崩潰,她的雙唇無法克制地發抖,她使盡全力,每一句都喊到破音。
岑白感到臉上一陣濕潤,她擡起手,摸到自己溫熱的淚水,劃過已經腫起來的半邊臉。
她跑下樓,在雪地裡狂奔,她沒有思考,腦子被悲憤和疼痛充斥,僅憑着直覺跑到了公共墓地。
這裡過洋節的人不多,平安夜那天并沒有多少人來祭拜,岑白将自己的兩隻腳從雪地裡拔出來,再挑前面的一點的位置放回去,這樣反反複複,她已經感受不到寒冷,甚至覺得整個頭被燒得火熱。
岑白很快找到了媽媽的墓碑,因為位置并不高,越高的地方越貴,她幾乎就在山腳下。
墓碑中央連張遺照也沒有,隻有兩個字。
藄言。
無比冰冷而深陷的兩個字,岑白怔怔地看着它們,那是她媽媽的名字,那麼複雜的姓氏,她需要查字典才能搞清楚念什麼,從前她還總把這個字和篡權的篡字弄混。
因為從來沒有人叫過這個名字,至少岑白沒有聽過。
他們都用其他一些詞彙代替,比如有人瞟了她一眼,說:“這就是那個騷貨生出來的小賤人。”
哦,岑白就知道了,這是在提她的媽媽。
“為什麼你跳樓的時候不把我帶上?”
這是岑白從前到這,最常問的一個問題。
不過那一次,她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