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威力,不亞于方才裴言冷不丁兒冒出來的那句。
一時間,周遭隻餘夜風嘶嘶作響的吹拂聲,伴着細微的木柴被火苗燒裂蠶食的動靜。
半晌,裴易隻覺得衣袖猛地被輕拽了下,觸及同僚略帶提醒的目光,他忽地福至心靈道:“最近好幾股勢力盯得緊,上次的探子便沒得到消息,還是照常把桑虞姑娘的事情給彙報來了。”
“屬下已經叫他們斷掉了!”
程岐:“……嗯。”
他有那麼一刹那走神,許是裴易突如其來扔來的消息,竟破天荒叫他又想到了桑虞。
她……失蹤了。
可他臨行前,對方不是還好好的嗎?一身力氣沒處使,還眼巴巴地跑來城門口湊熱鬧。
那麼多暗中盯着的人,她就這麼光明正大獨自跑過來了,他還以為她能耐的很呢。
結果……竟然失蹤了?
還真是……叫人不省心。
程岐心底忽然湧上一陣酸澀,摻雜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感,惹得他一時無話,好一會兒,才輕咳着回神。
男人的臉色被這夜裡的一團光亮籠罩,眉目間倏然爬上幾絲溫和。
下一刻又像是錯覺一般,飛快地被近些天慣常的冷淡所替,默默颔首,“陛下目前還需要我,自然不會做的過分。”
像是說服自己,又像是做了什麼别的、不好找借口的決定,“現在要緊的,是趕快甩掉胡家那邊的人。”
有了胡太保近乎默許的暧昧态度,許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了。
他似是想到什麼,眉頭微蹙,“你上次說,胡太保手底下的人在求醫?”
見程岐沒揪着剛剛那事不放,裴易心下松了口氣,正經道:“是,此事做的十分隐蔽,前前後後轉了不少路子,若是想要追根溯源,怕是……”
“暫時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無妨。”程岐随手撿了根旁邊的木棍,理了理火堆,不過兩息,火勢便大了起來,“先盯着,看看到底找來了何方神聖相助。”
一行人和衣而眠,待到天一亮,監察禦史胡嶽城便帶人找了過來,“程大夫,時辰已到,咱們可否啟程了?”
程岐掃了他眼,不答反問,“林護軍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副監察林景是小皇帝的人,胡嶽城自然從一開始便打心底覺得那人與程岐蛇鼠一窩,所以早在路途之初,便随便尋了個理由把人留在車架裡休養了。
因而當下,更是随意打哈哈就糊弄着開口,“舟車勞頓,他精神頭一直不好,本官便讓他繼續在馬車内休息了。”他瞥見程岐眉頭一皺,冷笑出聲,“若是程大夫你執意要等,豈不是拖慢了咱們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
“非也。”程岐道,說着從袖中拿出一卷泛黃的皮革紙,邊示意他看,“昨夜我與幾位副将連夜商讨,發現若是從陵陽繞路,途徑芙城,再奔赴燕郡境内,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若按原路線,勢必會經過塢城。”程岐邊說,便就地撿了根細小的枝幹,當做趁手的工具,指着地圖上的一點。
胡嶽城應聲望去,見對方正正好指着那塢城,面露不解,“此地如何不能去?”
“前去探查消息的兵卒來報,不知是何原因,塢城正在經曆大搜查,來往的人須得一個一個看了路引才能進城。”
“并且……”程岐的目光飽含深意,停駐在胡嶽城身上,語氣微頓,繼續道:“我想芙城是胡大人的本家,想必也會更方便一些。”
胡嶽城望了他眼,面露恍然:好家夥,原來這小子是想拿他尋方便呢!
不過……這厮說的也并非全無道理。
若是去塢城,那地方又破又小不說,要一個個盤查,勢必會耽誤更久的時間,再者也會暴露,不方便他們的人動手。
若是去他本家則不然,除了行方便,想要動些手腳也是一等一的快。
胡嶽城想到被他威脅後,被迫待在馬車内的林護軍,不過轉瞬,心裡便定了主意,但面上,仍是佯裝為難道:“這……程大夫你說得輕巧,繞路若是碰上什麼意外,這該如何是好?”
“那芙城是我内人的娘家,我胡某也能得幾分面子,這是不錯。可那城外不過二十裡,便全是些枯木荒林,若是碰上夜裡,保不齊——”
“意外?”程岐忽地出聲打斷,一雙眼靜靜望來,“胡禦史覺得,咱們這一路以來的意外還少嗎?”
“子虛烏有。”這是胡嶽城本來準備用來反駁的話,可不知怎的,他一撞上那雙隐含銳利之意的眸子,此刻,便有些開不了這個口。
睫毛濃密,根根分明,配上這樣一雙眼。
這皇帝選官員的時候莫不是看臉來的?
還是說……這人哪裡得罪魏大人了?
思及臨行前魏延璋的囑咐,他心中一陣嘀咕,又想到此行自個兒尴尬的位置,還是決定退了半步,“……程大夫說笑了,天災人禍,這也是不可抗力。”
輕咳兩聲,假模假樣捋了捋蓄了幾根的胡子,“既如此,那遵循大人的命令便是。”
車隊一路西行。
繞過陵陽,直奔芙城。
沿途伴着幾聲鳥鳴,山澗裡溪水潺潺,程岐伸手撥弄了幾下,溪水清澈見底,映出他起了些薄繭的關節。
虎口處的傷口經過大半日,血已經完全止住,被冷泠泠的溪水一浸,有些發癢。
程岐的思緒有些雜亂,一路精神高度緊繃下,竟有幾分昏昏欲睡。
回神,他忍不住捧起一汪溪水,洗了洗臉好清醒些。
誰料下一瞬,身後某處便傳來一陣高揚的警報聲,“大人小心!”
“敵襲——!”
……
山林外二十裡處,桑虞正在與一侍衛僵持着。
她自從醒來便知曉是遭了暗算,索性摒棄掉那些雜七雜八的情緒,開始自救,一來二去,還真叫她套上了近乎。
雲妗大約是為了掩人耳目,路上沒有親自跟來,隻派了幾個親信派送。
桑虞心知若是真的到了地方,怕是也沒好果子吃,索性在馬車上也不費那力氣,臨到了休息的地方,見有兩名侍衛借口放風走遠了,這才佯裝幽幽轉醒。
周圍隻餘兩人在閑聊,一聽見動靜,其中一人立刻用劍挑起簾子,邊嘴裡念念有詞,似乎是在講什麼方言。
桑虞被這刺眼的陽光一照,頃刻間晃了眼,隻病怏怏地輕擡了擡眼皮。
那掀簾子的人見她醒了,嘴裡念叨的聲量更大上些,這回,桑虞聽清了,是說她“多事”。
“這、這位大哥……”她怯生生開口,見那人面露不耐,似是被吓着了,泫然欲泣道:“這、這……是哪兒?”
侍衛的同夥阿杞聽到裡頭帶了幾絲哭腔的聲音,隻覺得身子一酥,不知是不是這差事太過無聊,恍然間竟連呼吸也緊了幾分。
心裡怪罪掀簾子那人不懂憐香惜玉,邊想着邊把人搡到了一旁,“去去——”
“邊兒去,我來問。”阿杞呵斥完,轉頭又換了一副嘴臉,“你怎麼回事!”目光觸及桑虞被面紗纏繞的臉,語氣一頓,接着,視線久久停駐在她暴露在空氣中的眼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