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半,甯泉回到房間,打通甯唯的電話:“……我當時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決斷的時候,我甚至還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但甯泉對馬店長了解不夠透徹,無法确定再給一次機會,他會改正還是會變本加厲。
或許直接開除才是一勞永逸。
她無法決斷,隻能将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甯唯。
“你當時拆穿的時候有沒有想好後續?”甯唯清透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一面批評一面教:“如果沒想好,就不要莽撞。畢竟你在人家地盤上,你當下調監控,和回來再調監控有什麼區别?還有,當下讓趙副總去查馬總,你已經準備好讓趙副總上位嗎?人家又會怎麼想?”
“那我當時最佳的處理方式是……不吭聲?”甯泉正在刷牙,腦子裡千頭萬緒。
甯唯點撥道:“從沒有最佳處理方法,決策也沒有十全十美,唯有不斷優化。還看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甯唯最後一句話簡直一錘定音。甯泉吐出嘴裡的牙膏泡泡,如實表示:“事發突然,諸多問題我無法判斷,難以抉擇。”
“你還年輕,慢慢來。”甯唯歎了口氣,數年經院MBA導師的經曆,讓她開口就是論述的口吻:“非經曆與訓練不能進步。”
甯泉将涼水潑在自己的臉上,還沒擦便果斷拿起手機,甯泉最怕甯唯拿出這副架勢:“嘴下留情啊姑姑,你别說我了,我高反頭暈。他們今天給我的菜,精緻有餘,味道太雜,吃到最後都不知道吃進的什麼味道。”
甯唯那邊也忙的不亦樂乎:“那你今晚早點睡……家裡打印機太久不用,墨幹了,我還要出去一趟給晴晴打印資料。”
啊……看到甯唯那邊也一地雞毛的模樣她瞬間心裡平衡了。
“希望我今晚睡得着。”甯泉最後補充一句:“按你說的,衛生倒是沒什麼死角,馬桶有味兒。床上用品以及洗漱套裝全新,八成提前安排過。這種承上啟下費腦子的事交給你去想,明天一早我去買地!”
“知道了,晚安。”甯唯道,挂斷電話。
周圍安靜下來,甯泉洗澡後睡覺,風嘉玥依然沒有回信。
她将被子捂住頭,享受一個人的時光,也,不加掩飾,暴露自己此刻的脆弱。
第二天五點,甯泉滿血複活,沒驚動任何人,帶齊現有的資料手續,低調離開酒店。
當她習慣了高反,發現也就那麼回事兒。
她頭重腳輕的轉了附近的公園,緊接着去辦正事兒。
疆北經開區管委會
甯泉已經提前預約,電話裡溝通了流程,基本上提交資料後,享受一站式服務,現場也無需現金交易,銀行卡轉賬。
等着的時間,甯泉盯着手機。
風嘉玥失聯時間超出史上最久。
手機鈴聲乍然響起,甚至把她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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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嘉玥最近連軸轉。
相關部門最近在做以地理大數據模型為基礎的治沙無人機,他也參與其人工智能應用場景的調研。
夏天未到,已經連續遭遇幾天45℃高溫,他帶着防護面罩,單膝跪在滾燙的沙礫上,手套關節處滲出汗漬,在觸控屏上留下水痕。
幾個小時忙碌,定位終端終于響起警報,無人機編隊的三維軌迹重新在地理信息平台上閃爍紅光。
AI助手的合成音在狂風破碎:“第七區坐标偏移量超阈值。”
“風博,氣象局預報沙塵暴前鋒半個小時後抵達。”對講機裡,後台指揮部門提醒道。
“收到。”風嘉玥回複道。
同組的調研員面面相觑,一個區數十台無人機,真要埋在沙子裡誰都付不起這個責任……但眼下這個鬼天氣,人出不來更糟糕。
風嘉玥當機立斷,叫了兩個人的名字:“你們跟着我,把那幾台‘野駱駝’開回去。其他人直接返航。”
十三分鐘,風嘉玥帶隊到達第七區位置。
調研員各司其職,迅速展開行動,有條不紊的拿出檢測設備,查明問題立刻維修。
當風嘉玥手指飛快的為其中一台無人機更換多光譜傳感器。
可固定支架的碳纖維螺栓突然崩飛,擦着耳際沒入混沌的黃色天幕。
風嘉玥條件反射般撲在工作台上,用身體壓住即将被掀翻的設備箱,防風面罩的呼吸閥裡灌進帶着鐵鏽味的沙粒。
野風像鬼哭狼嚎,不知過了多久,當定位終端顯示最後一批無人機進入自動返航程序,他的防護服内襯積水監測器已經跳到300毫升。
所有人來不及歡呼,立即開始返航操作,風嘉玥卻沒有動。
他把最後半瓶電解液灌進喉嚨,盯着屏幕上跳動的NDVI植被指數。
AI系統正在将實時遙感數據與三年前的曆史圖層疊加,墨綠色斑塊在虛拟沙盤上緩慢蠕動。
“實時接收到荒漠化邊界動态模型……”對講機那頭傳來興奮的歡呼聲:“風博,你們成功了?”
與此同時,風嘉玥的同伴怒号道:“風博,快上車!”
風嘉玥關上車門坐進駕駛座的那刻,對講機滋啦一聲響:“沙塵暴前鋒即将覆蓋您所在位置。”
賽車改裝過的綠皮越野車發動機一聲咆哮,風嘉玥兩個小噴集夠了氮氣,小車箭一樣飛出。
終是壓着風沙開回基地。
風嘉玥脫掉防護服,水撈出來一般。
緊接着就失去了意識。
鋪天蓋地的沙子、無數的儀器設備、屏幕上滾動的代碼、無數AI的提醒、鹹澀的水……在風嘉玥的腦海中盤旋。他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
光的盡頭,他看見甯泉在哭,伸出手卻無法觸碰到她的臉,無法幫她拭去眼淚。
“對不起,我不該愛上你,讓你像現在這樣為難……”
【不,我沒有為難,我已經做出了選擇。】風嘉玥在心裡呐喊,她卻什麼都聽不到。
“我知道你哭倒在我家門口,那是爺爺的過錯,所以我猶豫了,沒有直接向你走來……”
【向我走來!無論為了什麼都好。】風嘉玥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到甯泉身邊,但身體很沉,什麼都不能做。
“但是你不理我我會瘋,所以我隻能開口,再次向你詢問……風嘉玥,你到底要不要我?”
【怎麼會不要?】風嘉玥越用力,越感覺身體的能量流逝。
【你說過,我們冬天就辦婚禮。】他一字一句道。
甯泉得不到任何答案,落寞的低下頭,頭上的光也越來越弱。
【堅持一下,寶貝兒,我在想辦法。怎麼就聽不到我講話呢?】風嘉玥放棄抵抗,任由自己沉入水中。
“有人落水了。”風嘉玥恍然聽在周圍的人在喊。
他在水中終于看見了甯泉那雙獨一無二的美麗手掌,他順着她的手浮上來,一把将甯泉抱住。
他的肺也重新開始呼吸……
伴随着滴滴滴的聲響,風嘉玥蓦然睜開眼睛,看清了負壓車上晃眼的白光,而他手中死死攥着一條毛巾,還抱在懷裡。
旁邊的同事和醫護人員都表情難解的望着他。“醒咧嘛?這個同志咋兇成這樣子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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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江建築公司技術團隊開着重卡車隊送來第一批木材。
由于甯泉前期準備極其重返,管委會又是一站式辦公,平時要跑斷腿的事兒,如今都很省心。
買地,項目立項,招标,施工……種種流程走的明明白白,終于到了開工階段。
晚上,甯泉辦理了退房,她沒用酒店的車,反而自己租了一輛,獨自離開市區,駛往三百公裡外的旅遊區。
甯泉今天的精神狀态還不錯,等大盤雞的功夫,撥通了甯帆的視頻電話。
甯帆那邊很快接起來,透過畫面能看到甯帆背後寬敞的工作棚,他正在伏案測繪,圓型的無邊鏡框架在鼻梁上,而且穿得是新中式紋樣的唐裝。甯泉内心一驚,按捺住自己的陌生感:“幾點了,不去吃飯?”
“你也是來勸我的?”甯帆擡頭看了甯泉一眼,莫名有些委屈在。
今天上午那通電話是淮江建築公司的,來意就是為了告狀,說甯帆固執己見還瞎指揮。
争論點就在建築層高問題上。
淮江建築的建築設計師認為面積受限,建民宿可以采用五層榫卯建築。
甯帆卻不這麼認為,他就要一層,然後前後布局。
甯泉搖了搖頭:“怎麼會,你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我也聯系了古教授,他認可你的說法。不要成為豪華最,而是要輸出人本的價值理念。”
原本沒精打采的甯帆終于露出笑容:“幸好你站在我這邊。但是姑姑那邊怎麼說,會不會說我不懂市場?”
“怎麼會?”甯泉繼續勸道:“她對你是最包容不過的,而且,你不試怎麼知道市場不接受。”
大盤雞上桌,甯帆得到甯泉的認同,心情也變得不錯:“你那邊準備什麼時候開工?懸梁和門窗上要雕的花紋樣式選好了嗎?”
想起那一厚本的傳統紋路,甯泉内心一陣悸動:“紋樣太多了,你覺着大唐紫檀木畫槽琵琶後的花紋怎麼樣?”
甯帆正在工作的手一頓:“别有風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