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那條偏僻小路的路并不好走,首先便要跨這火海,再越屍山血海,穿過山腳,繼而踏着常年無人行徑所在之處的積雪才抵達。
謝知懷一開始是抱着那小孩先出了火海,途中那屍山血海雖難行進,卻也算是他們最好的屏障保護,抱着這小孩又屬實不便前行,他便改為将這小孩在背上背着。
眼下出了城,城外白茫茫的地使得二人每走一步,腳下血漬都染了這一處白淨,拖出長長一道泥濘路。
異地他鄉和從前身處故土時在邊塞,謝知懷就已經養成了高度警惕的習慣,心裡隻擔憂行蹤是否會被發現,又有多久會被追上。
雖然身心已經極度疲憊與勞累疊加,但謝知懷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裡停下。
“大哥哥......我們這是去哪裡?”那小孩雖然面上灰頭土臉,一雙眼睛卻亮亮地眨巴着,有所好奇問道。
謝知懷沒作聲。
那小孩見問的話沒了下文,又問了一次,但謝知懷還是沒說話。
小孩固執的再問了一遍。
謝知懷忍不住“啧”了一聲,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小孩得不到回答就要一直問,真是好固執一小孩,于是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現在是在逃命,逃命是沒有目的地的。”
那小孩聞言“哦”了一下回應道,回握住謝知懷的手抓的更緊了。
這一刻仿佛天地之大間,竟是一絲留有他們餘地的空隙也不曾留。
行商那條路旁邊本來有一村落,但不知從何時起這裡便被廢棄,長此以往,屋内也都落滿了灰塵。
謝知懷本想拉着這小孩在其中一間荒廢的屋子裡躲一會兒,但他剛走到那小徑裡就眼尖地發現了熟悉的旗幟。
目測約莫不到百丈内,随風飄揚熾紅的“祝”字已經表明來商的隊伍身份,謝知懷從小眼力其實平平無奇,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毒或是詛咒本身就是雙刃劍的影響,越長大眼力竟越發的好起來。
為首的那幾個看着面熟的臉龐,謝知懷從前在虞北似乎也曾見過,是了,他蓦地想起來是他們曾經與祝家合作時的一支行商隊伍。
但謝知懷不能肯定對方如今是否還心向虞北,他躲在屋子後面,側耳細聽,精神時刻緊繃着,眼下需得靜觀其變興許才能為自己留得一線生機。
好在這距離不算太遠,隊伍裡隻要有人出聲談論,這聲音謝知懷便也能聽個八九不離十:“唉,也真是苦,你說這叫什麼事嘛,靖北侯生平明明是一心為忠,奈何昏君卻僅聽了什麼......什麼巫女的國運見解,竟就作此決斷,真是悲哀!”
“說不定是個名存實亡的...”那人話音戛然而止又接着道:“...咱們家主與虞北來往一輩子了,他們是什麼性情能不清楚麼?依着咱們家主那平日裡待人見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來虞北在他心裡是個舉足輕重的地方咯。”
“那要咱們說些不好聽的,私底下擺不到台面上的,雖然靖北侯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的清白,你卻難保是有人要害他......這才......”
出聲探讨這人默然用手橫過脖頸的動作,其餘幾人聞言面面相觑,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覺得在理。
謝知懷相信父親的為人,若是自己真有那麼個大奸大惡之人為父,怎麼能與娘那般碧血丹心的人琴瑟和鳴,又怎能教出他這種頑固腦袋的小孩。
他雖不相信父親興許已經在他趕回來之前便已葬身火海,但如今親耳聽見這消息還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心慌的時候有過不詳的預感,此刻像是真真切切下了判決一般,這念頭卻成了真。
已經空洞幹癟的心口如被一隻大手緊緊揪着,揪的越緊,反而就越是麻木。
可眼下情形不容他餘留過多的時間去傷感,他思慮良久,總覺得這樣血迹斑斑的出現在衆人面前還是不穩妥。
于是轉身進了那荒廢的屋子,四下尋找有沒有什麼可以用來遮擋的東西,正巧瞥見床邊搭了一大塊不知從前拿來做什麼的黑布,謝知懷旋即往身上一披,乍一看還以為是個玄色鬥篷。
謝知懷又低聲叮囑了身邊小孩:“一會不管我說什麼,發生什麼,跟着他們走就對了。”這才準備妥當從中混入。
那小孩雖不明白為何要跟一群陌生人走,但至少面前這個哥哥将他從火海中救出來,定然是可信的,也不再多問,隻昏昏迷迷點了點頭。
“瞧你們這行頭打扮,是祝家的人吧。”謝知懷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冷不丁來這麼一句道。
“你是誰?!”那人聽見聲音猛地一轉頭,出于防衛的本能,轉身的瞬間腰間劍已出鞘半截,這才瞧見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披着鬥篷,看不清面容的人,旁邊還牽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