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她真的面對這雙充滿慈愛溫柔的眼睛。
餘聲晚隻想哭。
除了對不起,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聲聲,芳姨知道。”
餘聲晚淚眸晃動,心髒仿佛被大掌攥緊,一陣鈍痛,虛弱沙啞的嗓音顫的失真,“……您、您說什麼?”
“小姐是我看着長大的,她是什麼性子,我最清楚不過了。”
“夫人去世得早,老谷主一心研究藥理,鮮少關心小姐,偏偏小姐很黏老谷主,說要一輩子承歡膝下,永不出谷。”
“谷主離世,你留信離開,我當你是想為父報仇,心中雖有疑問,但想到小姐自幼與老谷主那般親近,便沒有深究。”
“直到後來,千名人奴駐守悠然谷,聯盟攻打靈澤,你派護從回來相救。”
“從秦艽蘼蕪的口中,我才知道你離開這段時間都經曆了什麼。”
沈芳指腹摩挲着餘聲晚的臉頰,淚水滾落,娓娓道來的語調溫吞哽澀,像怕驚了夢鄉中的嬰孩,輕似浮雲。
“兩耳不聞窗外事,文弱膽怯的大小姐,怎麼會一夕之間……成了一擲千金的女戰神?”
“「NPC」覺醒,悠然谷殒沒,再次重逢見到你,我便确認。”
“自己親手帶大的女孩,早已香消玉殒。”
原來……
原來芳姨她早就猜到了?
可芳姨來到小桃源後,對她的态度一如往昔,沒表露出絲毫懷疑和異樣,不僅愛屋及烏,像對待族人一樣善待暗域諸人,無條件支持她全部決定。
還在幾次大戰中,帶領悠然谷族人舍生忘死,助小桃源度過劫難。
為什麼?
明知她不是悠然谷原本的少谷主,為什麼還對她這麼好,拼命護着她?
“對不起……”
“少谷主在異能覺醒時,精神崩潰意識消散,我就是在那時……來到這個世界,代替并覆蓋了她的角色。”
“我需要借由這個身份重生,她于我有恩,可我……可我卻沒有替她守好悠然谷,害死了那麼多族人。”
“是我對不起她,對不起你們……”
“傻孩子,我知道,你已經盡了全力。”
“如果小姐注定因異能覺醒失敗而死,那悠然谷的毀滅,就是必然。”
“是你,是你的出現讓治愈一族有一息尚存。”
“是你給了我們又一個賴以生存的家園。”
“聲聲,好孩子……”沈芳環住餘聲晚抽泣顫抖的肩膀,讓她倚在自己懷裡,輕拍撫摸女孩背脊,亦如她初入遊戲,身不由己跪在靈堂前,沈芳母親般将她護在懷抱中。
這種親情的溫暖,毫無道理的偏愛和寵溺,在師父師娘離世後,餘聲晚就再也沒有體會過了。
每次和沈芳親近,她都滿心貪戀,愧疚,自責。
因為她這些愛本不屬于她。
直到這一刻餘聲晚才知道。
過去經曆的種種……
疲乏時燃起的安神香,小憩時肩上的毛毯,吃飯時碗中堆起的肉和菜,無論多晚,那盞紫藤園熄燈才會吹滅的燭光……
每一句聲聲。
對應的,都是她。
是她餘聲晚。
“芳姨!”
身心俱疲的她,緊繃多日的情緒終于崩潰爆發,癱在沈芳懷裡哭得一發不可收拾,作勢要将‘前世今生’所受的委屈苦難全部發洩出來。
“好孩子……芳姨在,芳姨在……”
第一次見餘聲晚如此失控的痛哭,本就病态慘白的臉蛋,嘴唇幾乎沒有血色,呼吸雜亂無章,哭聲越來越弱。
郁桉胸腔似被利刃穿心般刺痛,眼眶不知何時也含淚泛紅。
他和姜韫自幼在孤兒院長大的,不知道父母是誰,更不知親情是什麼。
認識江聽,宋與,暗域成立……
心中唯一染着少許溫度的情感,便是四人之間生死不棄的友誼。
在靈澤和餘聲晚相遇,理智的神,淪陷于心軟的神。
從互相試探忌憚,觀念相悖,到後來無法抑制的心動,交付性命的信任。
她來到他的世界,将他從黑暗深淵中救出,給了他第二個家——
這個某種程度上來說,真正的家。
而沈芳,就是這個家的大家長。
有父親的莊嚴和約束。
更有母親的溫柔慈愛。
從前郁桉以為他們都是一樣的。
直到此刻,他才後知後覺,餘聲晚為何執意先來看望沈芳。
《時空論》,将他從異類中劃出,重新賦予人類的身份。
而沈芳,悠然谷……
還有這個世界數以萬計因末世誕生的人。
他們注定永遠隻是NPC。
這或許意味着。
一旦B4級時空解除了主時空的控制,擺脫「遊戲世界」的設定。
除「原住民」外的所有角色,都會因屬性不符被「時空法則」強制清除。
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
相比之下,B4與主時空的共存問題,反倒成了易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兩難抉擇,上升到了另一個極其刁鑽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