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從遠處朦胧的天際猛然躍出，清涼的海風裹挾在層層回蕩的海浪聲中吹動了阿瑞赫斯的耀眼金發。

求偶成功的男人意氣風發，他大長腿一跨，腳底踩着一塊巨石，正面朝大海欣賞日出。

深遂的深灰色眸子中倒映出紅彤彤的圓，在這司空見慣的美麗景色中，一股幸福感仍舊油然而生。

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麼幸福的人魚呢，一見鐘情的人類也恰巧默默喜歡着自己，阿瑞赫斯感覺自己的整個胸腔都暖暖的，十分想要高歌一曲。

他開始回憶這幾晚反複練習的人魚族求偶小調，準備等一會兒愛人過來時進行才藝彙演。

雖然老祖宗們說歌曲是要在心上人答應之前唱的，可是他們已經做那樣的事有好幾日，身為一條有儀式感的魚，阿瑞赫斯決定給愛人補上。

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清瘦身影，阿瑞赫斯輕咳兩聲，開始歌唱。

靳津霄自律的生物鐘在無人的小島上依然發揮着作用，他早早地醒來，山洞内的石桌上擺着熟悉的香噴噴早飯。

是阿瑞赫斯用了一點兒小魔法烤出來的魚，味道極好。

和往常一樣用過早飯，靳津霄卻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他這些天整日和阿瑞赫斯在海島上荒淫度日，回家的進程一再耽誤。情愛的滋味确實不錯，可他不能一直呆在這裡，他必須盡早回到人類世界。

阿瑞赫斯對于他回家的這份決心也是十分支持，這幾天也盡量抽出極少的時間來幫助他進行對大海的脫敏訓練。靳津霄自覺比之前有了進步，但是逆行的洋流還未過去，前路依舊困難重重。

想到一定在憂心找尋自己的父母和大哥，靳津霄有些神傷，他整理好衣服，想要再和男人商量一下具體辦法。

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一陣聽不太真切的歌聲傳來，靳津霄暫時判斷不出這是來自什麼民族的歌謠，因為——太難聽了！

連他這個對藝術不是很敏感的外行人都能感覺出男人唱歌音調的七拐八扭。簡而言之，沒一聲在調上，每一個唱詞都超脫于人類貧瘠的想象力之外。

魔音貫耳的感覺并不好受，要是旁人這樣一大早就吵得靳津霄頭疼，他絕對會毫不吝啬地讓那人滾。

可是，面對新鮮出爐的男朋友，靳津霄面無表情，雙手擡起鼓了兩聲掌，企圖喚醒沉浸在自己藝術世界的男人。

阿瑞赫斯的耳朵輪廓動了動，他明白人類鼓掌是欣賞的意思。再一次覺得自己現在十分幸福，要知道，他初見人類時就情不自禁地哼過這首歌。

當時的愛人眼皮輕擡，面無表情，嘴裡吐出一個冷冰冰的“滾！”字……

他迅速轉身跳在地上，眼神亮亮的，“寶寶，你覺得怎麼樣？如果我跟着你一起去人類世界生活，會不會成為享譽全球的大歌星？”

靳津霄嘴角繃直，不回答，過于昧良心的話也不太能說出口。

他僵硬地轉移話題，“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人類世界了嗎？你會離開你從小到大所生長的大海，離開你的族人，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光怪陸離的世界生活……”

阿瑞赫斯眼角染上笑意，他走過去伸手捂住愛人說起這個話題來喋喋不休的嘴，眉眼彎彎，“好啦，我知道你是怕我後悔所以企圖用這些假想的困難來勸退我。但我不會放棄的，這輩子我隻要……嗚嗚！”

靳津霄速度奇快，照葫蘆畫瓢，反手捂住又要開始深情表白的男朋友，耳朵尖有些發燙。

這條魚總是在随地大小表白，那些令人羞恥的話信手拈來！

他開口輕聲道：“我明白了。我過來是想問問逆行的洋流是不是就在這幾天恢複？”

阿瑞赫斯正準備偷親愛人的手掌心，聞言無辜地眨眼睛，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靳津霄倏地收回了手。

“是的。”阿瑞赫斯又轉身看了看遼闊海面後接着說：“如果順利的話我們今晚就可以出發！”

靳津霄聽了點點頭，懸着的心往下降了降。

“寶寶，你白天在這裡等我一下，我需要回族内交代一些事情還有拿變幻雙腿的藥水。”

面對愛人看向自己雙腿的疑惑目光，阿瑞赫斯又想自誇了，“普通人魚必須尋求巫師的幫助才能變幻出雙腿哦。我其實也隻是能變出一小會兒，如果長期去人類世界生活的話還是得求求巫師。”

随着阿瑞赫斯解釋的話，靳津霄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有些擔憂地問：“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吧？”

阿瑞赫斯忽然湊近，完美明豔的五官在靳津霄眼睛裡不斷放大，他喉嚨間發出幾聲輕笑，“這麼擔心我啊，親一個！”

靳津霄被氣笑，伸手推開他近在咫尺的撅起唇瓣，無奈道：“别鬧，我和你說正經的。”

某魚卻迅速在靳津霄臉頰印下一個親吻後才正色道：“代價嘛，可能就是它了！隻要我将附近海域的垃圾和污染清理幹淨，巫師沒有阻止我上岸的理由。”阿瑞赫斯笑嘻嘻說道。

接着從身後憑空掏出一個锃光發亮的巨無霸鋼叉，“寶寶，我今天需要多處理一些海洋垃圾，你就在這裡乖乖等我哈。”

靳津霄輕輕點頭，“早點回來，我就在這裡等你。”

突然被細微的晃眼白光刺了一下眼睛，靳津霄眯起眼看向那款巨無霸鋼叉頭頂的亮晶晶寶石。

有些好笑，“你就這樣和我走了，你這些寶貝怎麼辦？”

兩人早已交過心，靳津霄也知道男人喜歡一些亮閃閃的珠寶，還被告知在他們居住的山洞盡頭有一個埋藏在地下的、寶石數量衆多的藏寶窟。

男人當時帶他參觀介紹時，饒是一直出身富裕、見多識廣的靳津霄也不得不感歎，男朋友真的很富有，這些寶石個個都是頂級收藏級别。

阿瑞赫斯好像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有這麼一個愛好，他面露幾絲糾結，對哦，這些東西可帶不走。

眼見男人真的露出思索的表情，靳津霄卻突然沉下臉，阿瑞赫斯他，竟然真的在猶豫！

他本來想說自己也很有錢，等到了人類世界可以建一個更大的寶庫，為男人搜尋世界上所有漂亮珍貴的寶石。

但話說出口卻變成了：“這麼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幹脆你也叫亮晶晶好了。”

說完，他眯起眼睛，看向有些茫然的阿瑞赫斯再次确認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現在是我的魚，去往人類世界後就是我的人。不管是你這些珍藏的寶石，還是你所熟悉的族群、熱愛的大海，恐怕都要隔很久才能見一面，你真的不後悔嗎？”

靳津霄語氣有些尖銳，人魚族千年以來一直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們以後總不能經常乘坐飛機船艦等現代化交通工具過來探望打擾，這樣對兩方都不好。

他所理解的戀愛，是兩人都要為對方所付出，但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實際上是阿瑞赫斯付出了更多。

他要抛下過往的一切，以一個全新的身份生活。

靳津霄覺得自己相比對方付出的太少，回到人類世界後他依然有着和諧有愛的家庭、事業有成的工作、熟悉的都市環境。

而相對應的，阿瑞赫斯卻于某種程度上選擇放棄了這些在他生命中同樣也很珍貴的東西。

如果未來有一天男人表現出後悔的意思，靳津霄現在突然覺得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發生。

“我确定！”阿瑞赫斯第無數次堅定回答，他緊緊攥握住愛人有些顫抖的手。

他都知道的，他都明白。

他可愛的人類愛人覺得虧待了自己，“可是寶寶，愛情不是數學題，不能将任何關于對方的付出都計算的清清楚楚。不管你問我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絕不後悔’，你才是我生命中最璀璨的奇迹！”

靳津霄眼眶有些發紅，為自己突然發難鑽牛角尖的愧疚，為阿瑞赫斯始終如一回答的觸動。

“好，阿瑞赫斯，我也發誓，等我們順利回到岸上，我會……”

“噓！”阿瑞赫斯伸出食指輕點愛人紅潤的唇瓣，“寶寶，我相信你。還有……”他挑動眉毛，“靳太太可以申請結婚的時候擁有一個閃閃發光的大鑽戒嘛？”

“那是自然。”

兩人又說了許多話，依依不舍地吻别後，靳津霄目送着潛入大海深處消失不見的藍色尾巴，揚起的嘴角重新繃直。不知怎的，明明兩人商量計劃好了一切，他卻一直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靳津霄無從探究這種不安感覺的源處，他努力穩住紛繁複雜的心緒，告訴自己隻需要再等一天就好。

他不再駐足，想着回到山洞等待。

突然，耳後傳來一道尖銳的破空聲，靳津霄及時側身，散發着森然黑氣的箭矢直直射向他剛才所在的位置，見沒有命中預想的目标後安靜消散在了空氣中。

他回頭，看見了幾個披着寬大黑袍的身影站在不遠處冷冷打量着他。為首的那個更是将面部也遮擋了起來，隻是身形佝偻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