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太後的懿旨在半日後抵達他面前的時候,他起先的種種懷疑,都先被抛去了腦後。
“世子真要動身入宮?”他的侍從緊跟着他的腳步出行,卻也免不了擔心地發問。
司馬元顯翻身上馬,一把扯緊了缰繩,回頭答道:“太後向來喜歡我,多過喜歡我那兩個堂兄弟,有這份親筆懿旨在,料來局面和我想的有些不同。”
“父王的處境或許危險,但有太後護子心切,在旁斡旋,仍有商榷的餘地,由我接替父王的位置,也是一種辦法。”
天幕可還沒有罵到他的頭上。
他也自有一份底氣敢說,若是讓他來接掌朝政,怎麼都要比司馬德宗和司馬德文這對兄弟好得多。
父親不便再出面,就讓他這個有本事的兒子來做好了。
他高呼一聲:“走!”
這一個斬釘截鐵的話,決定了他和随從的去留。
急促的鐵蹄,也将這位會稽王世子以最快的速度帶入了宮中。
守衛宮門的士卒檢閱了他手中的太後懿旨,并未多問,就已對他放行。
司馬元顯快速地掃視了一圈宮門周遭的景象,微不可見地放松了幾分。
并未發現此地有人埋伏,要對他不利,也沒發現守門的士卒對他的态度有任何的異樣。
好得很!
他緩緩策馬向前,并未選擇下馬而走,卻已将手中的缰繩松開了少許,不再是随時都讓前列士卒掩護他撤退的做派。
直到坐騎穿過了雲龍門,越過散騎省,便是太後宮時,司馬元顯方才翻身落地,擺出了一副好兒孫的樣子。
他也随即看到,一名宮女腳步匆匆,從北面行來,手中捧着一份太後懿旨,像是要去另一頭傳召。在見到這一行全副武裝的人後,她面色一白,強打着精神向他問了聲好,停都不停地繼續向前奔去。
宮中此刻的緊繃氛圍不言而喻。
也不知道他父親現在怎樣了。
司馬元顯再不多疑,對着身旁的數名将領擡手示意,自己當先一步順着宮中甬道走去。
可也就是在他邁出這一步的刹那,一支破空的重型弩箭赫然自遠處突然飛來,裹挾着蓄勢待發的狠勁。
“嗖”的一聲。
他尚未來得及躲避的刹那,那支重箭便已貫穿了他的胸膛。
司馬元顯瞪大了眼睛,踉跄地後退了一步,擡眼更是駭然地看到,一片飛羽毫無留手地砸了下來,密密匝匝地覆蓋了他眼前的天穹。
那是一片早已準備好的伏擊,也等在了他最不設防的時候。
無論是他,還是與他一起前來的人,在這樣的箭雨面前,都絕無生還的機會!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們走了進來,就再走不出去了。
那太後的邀約,确實是給他的定心丸,卻也更是一道索命符!
……
随着司馬元顯的屍體倒了下去,随着數十名侍從的屍體相繼倒下,巷道之中的磚石上很快浸染了一層血色。
今日秋風正盛,也将這股血氣在宮闱内苑吹開。
以至于當王神愛推開面前的這扇宮門之時,竟有片刻難以分辨,鼻息間的血腥味,到底是從殿外飄來的,還是屋中殘存。
她定了定心神,朝着殿中看去,就見在殿中一角的壁柱旁,以鐐铐栓系着一個身影。
有趣的是,倘若全當這鐐铐并不存在,那斜靠着的身影未免過于惬意了些,渾然不似置身禁锢之中。
依然披散的烏發之下,那張眉眼昳麗的臉,也隻是略顯蒼白失神,與這殿中的陰影相得益彰,透着一種魔性的美麗。
“張貴人。”
或許是已漸漸從先前殺死皇帝的瘋勁中恢複了過來,聽到這句輕喚,張貴人擡起了原本垂落的眼神,在黑沉的雙瞳裡閃過一抹訝異。
“怎麼是你?”
她想過,在自己被囚禁在此等待清算的時候,會有人找上門來,卻沒想到,這個人會是王神愛。
她隻是個寵妃,稱不上是太子妃的長輩,也就沒怎麼同她打過交道。
既無冤仇,也無交情,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太子妃好像沒有來看她的必要。
王神愛踱步入内,在距離張貴人十餘步外的一張坐榻上落座。
眼見此舉,張貴人秀眉打結,“莫要告訴我,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不,恰恰相反。”王神愛輕歎了一聲,“我是來告訴你,你應當在不日之内就會被暫時放出去。因為……比起真如所謂的天幕和“史書”中所說,被寵妃捂死在被褥之下,太後還是更願意接受自己的兒子因為宗室宮變被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張貴人沒有作聲,心中卻已因王神愛的話掀起了驚濤駭浪。
什麼叫做,比起被寵妃所殺,太後更能接受兒子死于宗室謀逆?
按照她的意思,隻怕此刻已有“宗室”,甚至大有可能就是會稽王司馬道子,替她背上了弑君的罪孽。
太後再如何惱恨于她,為了說服其他人,也得讓她暫時恢複自由身。
這也就意味着……
她有了徹底脫身的機遇。
隻有這一種可能!
張貴人的眼中霎時泛起了一點光亮,卻也寫滿了掩飾不住的狐疑:“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幫我?”
以當日太後的表現,以她素來對太後的了解,她敢斷定,若沒有旁人出手影響,太後絕不可能這麼輕易地改了态度。
再看今日出現在她面前的人是誰,有些東西便不言而喻了。
張貴人啞着嗓子:“我與你沒什麼交情,我也沒什麼用處。”
比如天幕所說的東西,她先前神思恍惚,甚至漏掉了不少,也就比起眼前的太子妃,還要困惑得多。
但她聽到的,卻是一句奇怪的答案。
“不,你說錯了,我不是在幫你。我隻是覺得——”
王神愛定定地凝視着眼前的張貴人,眼神不明。
張貴人覺得一定是屋中太暗,若不然,她為什麼會從這裡面,看到一點孩子氣的郁悶和氣惱。
王神愛像是經過了長久的打量與審視,方才給出了最後的答複:“一個敢殺皇帝的人,也一定有這個膽量,掙脫既定的命運。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