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美國費城。
“不要……”
床上的童安樂猛地睜開眼坐起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間滑落,她大口大口地喘氣。
驚悚還停留在蒼白的臉上。
她拿起放在床頭桌的杯子,猛灌了一杯水意識才被慢慢拉回。
等緩過神來,身體一松重新落回床上,手背遮住疲憊不堪的雙眼。
夢裡那混亂血腥的景象。
她又做那個夢了。
借着室内朦胧的月色,她摸到枕頭底下的手機,眯眼看了眼時間【3:37】
才睡了一個小時,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拉起被子蒙住頭,讓混沌的睡意再次把她拉入夢鏡中。
不再是方才那個夢。
她夢到了一個少年,他五官完美得無可挑剔。
可那雙狹長黝黑的眼眸,此刻卻充滿疲憊的血絲,嘴角拉得平直,背脊似是被人打彎了。
她直愣愣看着潮濕髒亂的地面上的人,被冷冰冰的黑暗覆蓋,看不到一絲光亮,宛如在地獄一般。
童安樂心被攥得發疼,想伸手去觸碰他。
差一點。
就能碰到他時。
他卻一點一點在她眼前消失。
她慌亂,拼命掙紮去抓他。
可怎麼抓也抓不住,絕望之際——
“不要!”
童安樂抓了一個空,坐起身茫然看着這熟悉的房内擺設,手機鬧鐘在耳邊響個不停。
從夢裡清醒過來,她意識到方才那又是夢。
落地窗投入進來的光線刺痛熬夜過後的雙眼,她揉着眼,撩起頭發往腦後理好,走下床關掉煩人的鬧鐘。
往盥洗台上面的電動牙刷擠上牙膏,聽着機械的嗡嗡聲洗漱,手腕上露出一道比膚色還要白的痕迹。
洗漱完,她戴上昨晚不小心脫下來的橡皮筋,将那道痕迹遮住,雙手撐在洗漱台上,
鏡子裡的女人,眉眼精緻,明明是一張明媚甜美的長相,卻因為眼底的烏青在瓷白的臉上突兀異常,明亮的大眼因之黯淡下去,失去了精神氣。
她扯了扯唇,笑意添了幾分生氣。
童安樂從化妝包掏出一管潤唇膏,給自己幹燥的嘴唇抹上點晶潤的光澤。
想顯得氣色足一些,但也沒幾分效果。
不再耽擱,她還有事。
換了套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将頭發高高紮起,一身下來利落幹淨。
臨出門時習慣性從鞋櫃的抽屜裡拆了個一次性口罩給自己戴上,穿戴好落地架上挂着的毛絨圍巾和毛呢大衣才出門。
沒幾分鐘,又折返回來,拿了一副墨鏡戴上才重新出了門。
費城的街道還有不少聖誕節日的裝飾,那鮮豔的紅色讓街道不再冷清,添上幾分煙火氣。
這邊的溫度已到零下負七度,寒風帶過吹得臉生疼,那層口罩根本阻擋不了,但總好過聊勝于無。
她低着頭看着地磚往前走,不僅如此,那身單薄的衣服也驅使她快速走到地鐵站。
坐上地鐵後寒冷才驅走些,車廂裡面并不擁擠,時間還早。
到站之後她下車沿着空曠寂靜的街道,走進一家心理咨詢工作室。
她剛摘下墨鏡,就碰到她的同事Ben。
一個金發碧眼的西方男人,和她同期進來實習,并且留下來的心理咨詢師。
他一般臨近上班時間才來。
現在距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見到他此刻出現在這,童安樂臉上不妨有幾分訝然閃過。
“Jolly,早上好!”
Ben每天遇到她第一句,就是用他蹩腳的中文跟她打招呼。
童安樂已經習慣他每天例行的打招呼方式,不失禮貌點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Ben跟了上來,坐在她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看她收拾東西,換成地道的美式英語跟她交流。
“Jolly,你真的要走?确定不再考慮考慮嗎?”
童安樂有條不紊将桌面上屬于自己的東西放進收納箱,手裡動作沒有一刻,因為他的話停下來。
她用英語回他,“嗯,真的。”
Ben臉上一下子就出現了失望和不舍,“那你接下來怎麼安排?回中國?”
聽到這她才有所反應,收拾東西的速度也慢下來,一時間沒有搭話。
片刻,她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
“先回國休息一段時間,之後再說。”
人總是要回家的。
況且她已經在這裡待得夠久了,也該回去了。
他語氣依舊不乏遺憾,“好吧。”
Ben手邊有個相框,裡面的照片被折了一半。
他拿起來,“既然你都要走了,這個可以留下來給我嗎?”
童安樂倏地停下,擡眼一看,立馬把他手裡的相框拿了過來,放進收納箱裡,拒絕的話也跟着落下,“這個不行。”
Ben留意到她情緒起伏,意識到相框裡面的照片或許不簡單,他繞了一個話題。
“那行吧,你把這隻筆留下給我吧。”他撿起筆筒裡的一隻普通黑色水筆。
童安樂瞥了眼已經塞了一半的收納盒,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把筆筒塞他手裡了。
“都給你了。”
Ben:“……”
倒也不用這麼大方……
等她收拾完,Ben還在椅子上。
童安樂瞥了他一眼,抿了下唇,“你還有什麼事想說的?”
Ben站起來了,他一米八五的身高,讓她從平視到仰視。
他湛藍的眼眸清澈透亮,站得筆直,真摯說出自己今天早來的目的,帶着一絲緊張。
“Jolly,我喜歡你,你願意留下來和我在一起嗎?”
童安樂聽到他的表白已經不下五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