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銀員說完這句話之後,氣氛陷入了詭異的尴尬。
童安樂沒哭出來的眼淚也斷開了,雙眼通紅的擡起頭來,露出秀氣的鼻尖,雙頰粉紅,尤其是左臉,模樣看着好不可憐。
不覺得狼狽,反而很漂亮,是一種即便是丢到泥溝,那張精緻明媚的臉也能稱得泥溝光鮮亮麗的程度。
收銀員看清楚童安樂樣子,愣了兩下,臉上浮上的紅暈。
謝複禮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裡,本就緊蹙在一起的眉頭頓時有了不耐。
他把衣服上的帽子給她蓋上,捂得嚴嚴實實的,往她身前一站,手往後将人攬住,完全擋住收銀員看過來的視線。
他語氣淡薄冰冷:“不用,我自己會抱緊。”
“……”
兩人離開便利店後,路上一直沉默着。
童安樂一隻手縮在衣袖裡,另一隻手帶着謝複禮買的手套,賊眉鼠眼的偷看身旁的少年。
謝複禮将羽絨服給她之後,身上就一件衛衣,面料也是薄的可憐。
她嘴巴吧唧了兩下,想開口。
但是想到自己在他面前哭成這樣,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還有他剛剛在便利店那句話,讓她不自覺隔着厚重的羽絨服摸了摸方才失控的心跳。
又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占據了她的大腦,讓她不知道怎麼組織語言。
謝複禮走在外側,手裡還提着在便利店買的東西,袋子裡面的東西和塑料袋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送你回家?”他問。
童安樂想到自己因為和童父童母吵架,才從家裡跑出來的,現在回去且不是自己認慫,她才不要,搖頭拒絕。
但因為他的開口,她也原本不知道怎麼開口的話,這時也變得順口起來了,“你不冷嗎?”
冬天的溫度随着時間越來越來低了,刮在臉上的風就能讓人凍得說不出話來。
謝複禮卻好像沒有受到影響,身體也沒有像她剛剛那樣凍得直打顫。
他掀開眼皮,吐出兩個字:“不冷。”
就算是這樣,童安樂對于他的話還是不相信的,畢竟這個人是‘慣犯’了。
她把手擺在他面前,“伸手讓我來看看。”
他側目看着她。
可能因為剛哭過,眼睛周邊都是紅彤彤的,秀氣小巧的鼻頭也暈上一層粉紅。
唯獨她的那雙眼睛在漫長孤寂的黑夜裡還是透亮明澈的。
童安樂被他盯着眼熱,幹脆自己抓起他的手腕直接摸上他的手,竟意外的很暖和,像個小火爐一樣。
她嘟嚷了句:“還挺暖的。”
謝複禮垂下眼看,她的手比他要小很多,手指也很纖細,指甲修剪得很齊整,感覺他一隻手就能将她的兩隻手包住。
然而她隻是摸了一下,很快就收回手了。
謝複禮也跟着收回手,不動聲色輕撚了一下她停留的地方。
童安樂将手重新縮回暖和的羽絨服裡,随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側過頭看他。
“謝複禮。”
他嗯了一聲,也側頭看她。
“要不,我去你家陪你一晚吧?”她試探性開口,眼睫毛飛速閃了閃。
她在撒嬌。
謝複禮手指無意識捏緊,喉間滾動,眼底有着别的情緒。
童安樂見他不說話,轉回頭,腳尖騰空踢了踢。
話題一轉,語氣焉不拉幾的,“你也覺得我很任性吧?”
她沒等謝複禮回答,繼續說。
“我爸媽從小就忙,忙到我長大了,他們也在忙,小時候我就很羨慕别人的爸爸媽媽,因為無論是家長會還是什麼親子活動,他們的爸爸媽媽永遠都在,而我卻沒有,這次我媽說會留下來陪我參加高考,我聽到這個消息特别的高興,想着我爸媽有空看我長大了。”
謝複禮靜靜地聽着,聽着她說着連帶語調都歡快起來了,嘴唇也小弧度上揚。
“可是沒等我高興一會兒,她說留下的條件是我必須要靠近年級前十,你說這不開玩笑嗎?我連班級前十都進不去,還年級前十,把我的頭擰下來都做不到,就因為這個,我頂嘴了,說他們還不如别管我了,我爸聽了給了我一巴掌。”
她吸了吸鼻子,低着頭,用腳上的毛拖鞋磨了磨粗糙的地面。
“但是又想想,他們也是為了我好,我這樣犟,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
童安樂其實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但是觸及今晚讓她離家出走的情緒,即便沒哭,眼角也是泛紅的,聲線也跟着顫動。
謝複禮瞥見她眼中的淚花,心尖顫動,眼裡閃過一絲戾氣,“不是,你不任性,是他們的錯,他不應該動手。”
他的話在她心頭一震,倏然擡起頭,被她控制在眼眶的淚水悄然落下,沒入他的羽絨服裡。
一向冷臉示人的謝複禮,臉上此刻意外的溫柔。
連帶着他安慰的話,讓她有了巨大的安全感。
她這才意識到,本該隻有她一個人獨自流淚的夜裡,此刻卻有一個不顧寒冷在外邊陪她離家出走的少年站在她的身邊。
寒風刺骨的夜晚,是他将她所有因為父母帶來的不安和慌亂驅趕跑,隻剩下心如擂鼓的心跳。
“謝複禮,你能一直陪着我嗎?”
她再一次任着自己的心說出這句話。
毫不顧忌的後果,肆無忌憚的任性,由着自己失控。
童安樂聽到了他的回答,很輕,很快地就從喉嚨溢出來一個字音。
“嗯。”
她沒敢擡頭看他的表情,他的回答就已經是認可他也有和她同樣的心思。
她早就發現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或許是第一次跑去醫務室給他拿藥看她的眼神那次;
也或許是幫她補課,自己卻看着她走神的無數次的某次;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擔心自己替她出手打人的生氣越界的那次。
無論是哪次,她都已經知道了答案,所以她才敢任着自己問出口。
但是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心底被壓着的羞怯也後知後覺的爬上耳尖,讓她羞的低下了頭。
這頭一低,她看到了她的手被他完全包裹着,很溫暖用力,是可以讓她安心的存在。
……
窗外的夜景,燈火輝煌,車流延綿不絕行駛在車道上。
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年,她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默契是她自己親手打破的,甚至兩人的關系也是她親手劃下。
謝複禮是被她推着走,是一直在承受的那方。
如今,卻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