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愠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想了想,慢慢蹲下身子,找到一個合适的角度往門縫裡看,竟真的看到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跪在蒲團上,望着供奉在香爐後的木牌。
竟然真的是衛無珩,他在這裡做什麼?
蘇愠皺起眉頭,仔仔細細看了幾遍,才勉強認出木牌上寫着的字:玄武軍衆将士。
他在給自己死去的将士們上香嗎?
衛無珩身形挺拔跪在蒲團上,望着面前的木牌,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此刻纏着他的手的紅布,仿佛一條劇毒的蛇,纏繞在他手上,不斷縮緊,帶給他鑽心的疼痛。
他聽見自己開口,聲音沙啞:“諸位同袍,你們還好嗎?”
“當年與烏國赤江一戰,所有人都說我是個無情的将軍,為了打勝仗無所不用奇迹,連自己的士兵都能犧牲。”
蘇愠在門外一驚:原來牌子上的人是赤江一戰的犧牲者,豈不也是當初他讓衛無珩貶谪到紫熱原的起因?
衛無珩的聲音還在繼續:“所有人都覺得是我的錯,可是沒有人知道,當初你們也已經中了毒,如果這件事傳出去,軍心勢必動蕩,這場戰争根本不能勝利,沒有人相信,那些犧牲是你們主動求我做的,小武,福成,你們的家人比你們想象的過得很好,他們都成為了功臣家屬。”
“若問我當初為什麼同意,當然是如果陛下知道你們已經中毒,絕不可能照顧你們的家人。為了讓你們的家人過得好,我願意承擔一切罪責,天下人都來唾棄我衛無珩也無所謂。”
蘇愠聽到這裡,腦子已經亂成了漿糊。
難道說,當初的赤江一戰,本不是衛無珩的錯,是那些士兵們為了家人和頤國,求衛無珩這幫忙掩蓋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豈不是從一開始就冤枉了衛無珩?
蘇愠忽然驚慌失措起來,他覺得自己的思緒完全亂掉了,連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反應,他下意識起身,卻不小心碰到了半掩的木門,木門發出了嘎吱一聲,引起了屋内衛無珩的注意。
“誰?”
蘇愠一驚,下意識跑出去,可是這裡是京城墓園,隻有一片連着一片墳墓,哪裡有他能夠躲藏的地方?
衛無珩終究還是看到了他,他喊了他的名字,帶着幾分難言的苦澀與眷戀。
“蘇愠。”
蘇愠停住了腳步,他緩緩回過頭,看到衛無珩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眼中情緒複雜:“你都聽到了?”
蘇愠點了點頭,衛無珩哦了一聲,眼中無悲無喜:“忘了告訴你了,我已經恢複記憶了。”
早在被喀香士兵砍下那一刀的時候,他就已經恢複記憶了。
隻是他想,他甯願一輩子都恢複不了記憶,渾渾噩噩也是一種好事。
可是,怎麼可能所有事都和他想的一樣呢?
于是他站在蘇愠面前,等着對方先開口。
蘇愠不想對上衛無珩的視線,腦袋低垂,看到了衛無珩受傷的右手。他終究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顫聲對他道歉:“衛無珩,對不起。”
衛無珩搖了搖頭:“或許該說這句話的人,從來都是我。”
蘇愠知道他在說什麼,臉色一白,随後轉移話題:“或許,你可以練習用左手做一些事情,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
衛無珩問:“你喜歡我嗎?”
蘇愠驚了:“不。”
“既然如此,你管這些做什麼?”衛無珩笑着,似乎像是自嘲:“無論當初是什麼原因,這些都是我做錯事的報應,與你何幹?”
蘇愠沒有話說了,讓他說他喜歡衛無珩,絕對不可能,但是衛無珩似乎将喜歡和關心混為一談,就算蘇愠如何自責,他也不可能因為愧疚而說出這種話。
“是啊,與我何幹……”
蘇愠深吸一口氣,他點點頭,看着衛無珩:“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