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秦頂着一腦門官司跟程曌去城外棺材鋪,一路上程曌都在動之以情、曉以大義,什麼“為民除害”“積德行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亂七八糟灌了一腦,還好最終得知自己并不需要穿女裝,但這心顯然放的太早了,因為程曌接着說道:“反正酆幽王‘男女不忌’”…不知為何,阿秦聽完覺得頭更疼了。
“阿秦木與你頗有淵源,這趟去,你比我更合适。”程曌笑眯眯地拍拍阿秦的肩膀。
“什麼淵源?不妨說來聽聽。”
“天機不可洩露。”
“你其實就是不想自己去吧?”從程曌閃爍回避的眼神中,阿秦覺得自己猜對了……
快到棺材鋪的時候,程曌讓送親的隊伍先撤了,留自己跟阿秦獨自往裡走。說是棺材鋪,有門臉卻無人看守,更像是路邊用來臨時寄停棺材的義莊,但規模又遠遠超過一般的義莊,鋪内整齊擺放着數十具棺材,用的都是上好的金絲楠陰沉木。
“這金絲楠陰沉木耐腐,埋在地下可千年不朽,氣味又特别,百蟲不侵,在凡間金貴得很,但在鬼域卻是稀松平常,看來那大巫說這裡是酆幽王的地盤倒确實一點不假。”程曌饒有興緻地入内參觀起來,邊看邊跟阿秦講解,“你看這裡粗粗四五十具棺材,有的棺材闆蓋得嚴絲合縫,有的卻半遮半掩……那大巫刻意将吉時安排在午時三刻,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棺材都還是棺材,如果是戌時往後,恐怕這裡的樣貌都大不一般了。”
“那大巫怎麼突然如此好心?”阿秦探身往一具半虛掩着的棺材裡看,仿佛不是空的,一對碧綠的夜明珠正從棺材深處幽幽透出光。正當阿秦在想這是裝飾品還是陪葬品時,那對夜明珠冷不防折轉了個角度,直勾勾的望向阿秦——竟是一對冒着精光的綠眼珠子。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程曌擡手擋住阿秦的視線,“這些北魔的小卒子看久了亂神,如今正午,它們出不來的。”
棺材鋪的正中放着一具跟周圍格格不入的棺材,制式要比周圍的那些足足大了一倍有餘,阿秦一看就認得,這就是用阿秦木打造的那具棺材了。也虧得是出自皇宮的手筆,阿秦木如今除了西邊的瀛洲還能偶爾見到,舉國難尋,要不是為了太子,皇帝大概也不會大費周章去打造這麼一具棺材運過來。
“阿秦木能入地府不假,但酆幽王卻絕不會拿阿秦木來當傳輸的工具。阿秦木穿三界、撐四海,是嫡親嫡親的天界神物,如果在鬼王的地盤上放上阿秦木,再以活人陽氣入殓,擺明了是要敗死鬼王這一方的風水,挑起人鬼大戰。誰又能坐收漁翁之利呢?隻有東魔了。”
隻可惜皇帝後知後覺去捉拿的時候,大巫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已經先一步人去樓空了。
這阿秦木的棺材闆已經“體貼地”被打開了,仿佛在說請君入甕,程曌看了一眼,沖阿秦做了個“請”的動作。
“呵呵,我看這棺材頗為寬敞,躺兩個人毫無障礙,程道友何不與我同‘入地獄’?”阿秦冷笑。
“我還得在外頭給你護法呢。”程曌說的義正言辭,一邊卻又偷偷往外挪遠了一步。
阿秦歎氣,一般人想到闖地府該有的害怕,自己倒還好,但明顯程曌出馬更容易搞定的事情,為何還要大費周章把自己牽扯進去……不止這一次,還有之前種種經曆,阿秦有時覺得自己似乎被裹挾進了什麼陰謀;而程曌,就是推波助瀾的人。
罷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阿秦内心不為人知地鬥争了一番,最後還是聽話地躺進了棺材。
“哦對了,這束帶你綁上。”程曌拆了根發帶下來,幫阿秦系在了衣服上,“可通訊,可救命。”
既然是冥婚,阿秦穿的自然也是入喪的服飾,生者交領右衽,系活結,便于右手解開;逝者交領左衽,系死結,代表永不解開。如今被程曌這條發帶一相連,死結也添得了一線生機。
棺材闆蓋上不一會兒,阿秦便覺得眼皮沉重,勉強支撐了一會兒,終于不敵困意睡去……再一睜眼,自己已身處一棵大槐樹下。大槐樹已經枯死,周圍是漫天黃沙,頭頂不見日或月,隻有血紅一片如殘陽。
這便是北魔管轄的鬼域了。阿秦定了定神,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這次來鬼域是要與酆幽王合縱連橫,最好能說動酆幽王把皇城裡這群來路不明的都一窩送走。
“咦?這次怎麼送了個男的過來?”
“長得倒還挺眉清目秀,大王會喜歡嗎?”
“誰知道呢?大王近來正寵幸着褒妃,未必看得上這凡夫俗子。”
“話說那褒妃确實極品,想要什麼模樣的她都有嘿嘿嘿嘿。”
“說的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你現在哪裡還有口水,你就連那勞什子也已經作古幾千年了吧咯咯咯咯。”
接下來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聲。
“我是來見酆幽王的,不知哪位可幫忙引見?”那些污言穢語聽得人心煩,阿秦索性出聲打斷。
“喲,他還自己急起來了。”正說着,黃沙底下冒出一個骷髅頭,咕噜咕噜滾到了阿秦腳邊,“美男子,你來見大王做什麼?”
“京城近來出現個大巫,冒充大王之名四處搶斂美貌少男少女,皇帝陛下派我為信使來通報一聲。”這是程曌教他的說辭,你說太子被害危在旦夕,酆幽王連個眼神都不會給,但你說有人跟他搶美貌男女,他立馬跟你急。
“人間的皇帝居然找上我們魔族來了,有趣有趣。”又一個聲音從黃沙裡起。
“且帶去給大王看看,若他敢胡說八道,就削了做人彘給大王做娈童。”又一個聲音響起。
“咯咯咯咯甚妙甚妙,那我要問大王讨一條大腿,回家枕着睡覺。”
“大腿太煞風景,我要十根手指,天天伺候我按摩洗漱。”
“你哪裡還有臉皮需要按摩,好不要臉。”
“哈哈哈哈我就是不要臉。”
……
這群骷髅每次說着說着就離題萬裡,阿秦好不耐煩:“諸位是光在這兒聊天不幹活的麼?”
“他一個區區人類居然不怕我們,好沒勁。”最早滾到阿秦腳邊的骷髅又說話了,“兄弟姐妹們,送他上路罷。”
話音剛落,黃沙裡鑽出無數骷髅頭,後面跟着一副副拆散了的骨架,下一秒,幾十副大腿骨疊成車架,胸腔骨盆搭成華蓋,頭骨自然就是車轱辘了,一副手骨做出個請的姿勢,阿秦也不客氣,踩着幾根頸骨就上了車。
一路上都是黃沙,看起來死氣沉沉,但又覺得無處不有視線在偷窺。阿秦想起程曌臨走時給他系的發帶,不是說有通訊功能麼,阿秦在心裡叫:程曌?程曌!
無人應答。
難道使用方法不對?阿秦剛想把發帶解下拿在手裡試試,就聽見耳邊傳來程曌壓低的聲音:“如何?情況怎麼樣了?”
“這通訊功能居然不是腦内傳音?”阿秦大吃一驚,那等見了酆幽王如何商量對策,當着他面讨論麼?
“我可從沒說過自己會讀心術。放心,這發帶施了術的,一般人,咳,一般鬼不會聽到我們說什麼。”
酆幽王可不是一般鬼,阿秦此刻心情簡直了。不過來也來了,還有機會反悔麼。阿秦帶着滿腔被忽悠上賊船的悲憤,朝鬼王宮而去。
鬼王宮位于鬼城酆城的正中,一路上要經過不少鬼街鬼市,看起來居然還挺繁華,忽略掉那些奇形怪狀、缺胳膊少腿的子民和叫賣人心肝肺、把紙錢當花賣的商販,還真像個皇城的樣子。程曌聽着阿秦的描述,聽得津津有味。
“喲,又有新鮮活人快遞給大王了?”路邊有個相熟的八眼蜘蛛跟骷髅頭搭讪。
“可不是麼,這回這個膽子大,被吃掉之前應該能跟大王多說上幾句話了。”
“最近東魔勢力擴張,大王打了幾仗吃了些魔族,好像有點消化不良,這個恐怕要被熬成湯喝了。”
“哎呀呀,那還真有點兒可惜,我看這個長得可俊了。”八眼蜘蛛說着,最左邊那排眼睛向阿秦抛去了三個媚眼。
因為好奇,阿秦剛才對着那蜘蛛看了好久,愣是沒搞明白它講話時那八隻骨碌碌轉不停的眼睛是怎麼分配視線的。
“我看這鬼城裡好像也聚集了不少妖魔,比如那八眼蜘蛛。”阿秦問,“我記得你說過,鬼族跟魔族之間也是頗多嫌隙的。”
“魔跟鬼本來是不相沖的,不然怎麼會由北魔統治了這一方鬼域呢。隻是魔族大都由妖、獸異化而來——偶有人類堕魔那也是極少數的,就如人登仙一般,天資、努力、機緣缺一不可——它們自然更喜歡在凡間生活一些,卻在天界的壓制下被迫栖息于鬼域數百萬年,與鬼族搶地盤,兩邊看對方也都不大順眼。”程曌細細解釋給阿秦聽,“其實普通的鬼民、魔獸也就跟人間的平民一樣,皇帝是誰不要緊,能太平過上小日子就行。現任酆幽王雖然品味可鄙,但确實算得上一個包容體恤的王,隻是這懷柔政策卻給了别有用心者可乘之機……”
說到這兒,程曌心裡也是咯噔了一下,誰說仙山不是呢,他一路也在暗暗追蹤那兩個施傀儡術的仙門弟子,甚至發動了人面蟲去找,依然無甚消息,看來多半是被東魔藏起來了。
“既然有天界壓制,鬼王鉗制,為何這些年東魔的勢力反而越來越壯大了?”阿秦不解:說到底,大巫能在人間短短數年就建立起如此龐大的威望,關鍵還是魔族日漸橫行,人人自危隻能轉而求巫術保命,現在看來這應該也是東魔的計策了——先騷擾、後揿釘。
阿秦誤打誤撞地疑問,程曌現在卻沒辦法回答他,隻好半真半假地糊弄:“人善被人欺,鬼善被魔騎,沒聽說過麼。不過你也不要把酆幽王想得太好欺負了,他喜怒無常的很,以利誘之他未必會上鈎,待會兒見機行事。”
進了鬼王宮,骷髅車給阿秦指了觐見的方向,就化成零件各自領賞去了——一些黏黏糊糊的液體,據說塗了可以讓骨頭更結實,關節更潤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