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炎推開了房間的後窗往外探看,前門一片兵荒馬亂肯定是走不了了,房間的後面正好是一片寬闊的湖,隔絕了人來人往,今天是上弦月,月影倒映在湖面,連微風也沒有,就像是拓上去的一樣,甯靜極了。
“走這邊。”阿炎示意,四人從後窗魚貫而出,朝衙門進發。
衙門的位置相當好找,就在離客棧兩個街區外。外頭罩了兩層結界,一層防止外面人闖進去,一層則是防止裡面人逃出來。程曌讓程芷阿炎把兩層結界都悄悄解了,沒有驚動任何守衛,一行人一閃身就溜進了地牢。
柳氏的母親最後變成的是一頭鹿,被處決後,柳氏和父親為防獸化後彼此相見不相識,就把母親的兩隻耳墜解下,一人耳朵上佩了一隻。獸類外形不論如何變化,大抵還是有耳或有角的,那耳墜子是柳氏母親親手做的,這世上獨一份,隻要不摘,人群裡便能一眼望見。柳氏将自己的耳墜摘下交與了程芷,可做校驗用。兩個身份底細互不清楚的人,彼此和盤托出來曆身份,相約一次冒險,無異于一場豪賭。程芷對柳氏始終是抱有一份警惕的,但柳氏……哎,若程芷能把視線跟心思多投些到别的人的身上就好了。
地牢一共有三層,第一層與其說是關人的,不如說更像是個屠宰場。這裡都是獸化完全體,牛羊豬狗應有盡有,還有些說不出門道的。獸化城本來就是因商貿而發達的,耕地不多、畜牧也并不發達,自打“名聲在外”後,附近的城邦早已和他們斷了往來,而從北邊、西邊遠道而來的那些尚不知情的商貿隊伍,又因為路途遙遠,攜帶的多是瓷器、刀具這種不會變爛腐化的東西。糧食和肉從哪裡來,就成了全城上下迫在眉睫要渡的難關。餓到極緻了,一些世俗的看法也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有人開始吃剛剛死掉的人的肉,那些獸化出的利爪可以像掏軟豆腐一樣輕易地撕爛親人的屍首,那因為獸化而變異的味覺也将咀嚼生肉變得如同吃海鮮山珍一般味美。城裡亂了套,一開始是吃屍體,屍體吃完了就開始吃活人……這時候,是城主出面用法寶懲治了那些吃人的人,他說:一定要吃,就吃這些獸化完全了的人吧。
于是,所有獸化完全的人都會被處決,然後割成一桶桶的肉,挨家挨戶的分發,你今天吃的可能就是昨天被帶走的父母,你的明天也可能成為每家每戶的盤中餐。當然有人是不願意的,可是城主每天都在給城民洗腦:這些野獸真的還是你認識的親人嗎?他們早就已經迷失了人類的心了。當城民們親眼看到,一對獸化的父母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一雙兒女撲倒在利爪之下,尖如鑽頭的喙迫不及待的插進他們的腦子裡貪婪地吮吸起腦汁,全然不顧被他們死死按住的孩子根本還未死去、劇烈地痙攣抽搐着……那一幕太讓人戰栗,自此以後,反對的聲音也就越來越小。直至又過了半年,所有人似乎都已麻木,他們吃着這些肉有說有笑,甚至還會談論昨天誰家的誰又被拖去宰了,這碗肉會不會是從他身上出的?又或者是豬肉牛肉到底哪個更可口,你看隔壁街那誰是不是也快成了,什麼時候能吃上?
有的人獸化的是身體,有的人獸化的則是内心。一語成谶。
此刻,程芷他們的視線都被這層地牢的中心位置所吸引——有個“人”被綁在案闆上,他長着牛的身體,卻有着龍的犄角和蝙蝠的翅膀。眼下,他胸口剖開,肋骨砍斷外翻,一眼就能看到心髒正撲通撲通在鼓動,旁邊一個頂着個鬣狗腦袋的半獸化看守、或者說屠夫更合适,正用薄如蟬翼的刀小心翼翼地把心髒周圍的肉一寸一寸片下來,放到一個精緻的餐盤上。嘴上吩咐着邊上人“城主大人最愛這一口了,你可别想偷吃。”其實他自己也是饞到不行,口水滴滴答答流不停,黏糊了一地。而那個被開膛破肚的人,喉嚨裡一直滾着什麼聲音,但因為舌頭被拔了、喉嚨也被搗碎了,根本沒人能聽懂他想說什麼……
“他說,殺了我。”
程曌臉上是難得的肅殺之氣。他們四人被粗大的房柱子投下的陰影掩映,明明是視線的死角,卻不知為何依然被那案闆上的“四不像”發現了——或許這就是他的天賦異禀吧。如今,那“四不像”的眼珠緩緩移動看過來,不一會兒眼角盈滿淚水,濡濕了頭枕下的一大片。
“阿炎。”程曌示意,阿炎心領神會,他的鞭是神木所化,可撻天下、入萬物。此時那鞭潛伏于地,蜿蜒蛇形到案闆的底下,下一秒,破土而出快如閃電,隻一擊就穿透案闆,于背部貫入将那獸人的心髒刺穿!
鬣狗守衛正片着肉,突然發現心髒多了個洞,以為是自己下手重了,驚的臉色都變了……
“四不像”死死盯着程曌他們的眼珠漸漸失去了生氣、灰暗下來,嘴角卻微微牽起,如果他有足夠時間,那或許該是個笑吧。
“他、他、他死了……”打下手的守衛吓得語無倫次,“啊啊啊啊啊城主大人要生氣了,延緩我們獸化的藥要沒有了……”
“閉嘴!”那個鬣狗頭此刻已經冷靜下來,反手一刀,那薄如蟬翼的刀刃就刺進了亂叫的守衛的喉嚨,隻見那守衛喉嚨裡開始咕咚咕咚往外冒血,說了一半的話戛然而止。如果是凡人,恐怕已當場斃命,偏偏他們因為獸化,生命力要頑強得多,一時半會兒根本死不掉。
“你這個蠢貨,居然把城主大人珍貴的食材糟蹋了。跟我去向城主大人領罪認死吧。”
鬣狗頭一邊怒斥,一邊貪婪地看着那“四不像”的屍體,離開前還是沒能忍住,将那破了洞的心髒狂舔了一遍,舌頭上的倒鈎硬生生刮下來一大片肉。然後他心滿意足的舔舔嘴唇,押着那替罪羊“邀功”去了。
“剩下的這些獸人怎麼辦?要都放了嗎?”阿炎的鞭子已化出無數分支,蟄伏在地下,隻要程曌一個點頭,就能破土而出、切斷所有束縛的鍊條。
“柳氏的父親并不在這裡面。”趁剛才阿炎動手的空檔,程芷跟李玄機一個用術、一個用符,已經把這層的獸人篩子一樣過了一遍,并不見有人戴着那半邊的耳墜子。
“如今這裡都是獸人的完全體,誰能保證他們還有人的情感,萬一放出去會不會反而成了禍患?”李玄機擔憂地說。
沒錯,别看他們現在都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獸化完全的人,生命力和修複力都強得驚人,萬一他們獸性大發……
“先接着往下去看了再說吧。”程曌一錘定音。
地牢的第二層,一踏入,程芷他們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瓊漿玉液入瑤池,飛禽走獸挂林間。斷送國祚的昏君的酒池肉林,真虧有人想得出更做得出。在這酒池中有一個高台,裹着輕紗的女子正在放肆跳躍,那紗薄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渾圓飽滿的胸部随着舞動的節奏,從那若有似無的紗衣裡呼之欲出。酒池裡,另有十幾個裸女圍着那高台上的女子成一個圈,一副心馳神往的表情……
李玄機“哎喲”一聲,非禮勿視,趕緊背過身去。
“你又不是出家的和尚,怕什麼。”程曌一把把李玄機的身體又扳回來,逼他看,“如果是妖邪故意所化迷惑人的,你剛才背過身的那個破綻估計夠你死好幾回了。”
“這是什麼?城主的後宮麼?”阿炎嫌惡地問。
“不會是什麼幻術吧?”程芷警覺地眯起了眼。
“長得倒都還挺好看的。”程曌托着臉品評,“但奇怪的是,你看她們一個個泡在池子裡,卻還都濃妝豔抹,不怕妝花了麼?”
程曌指了指面朝他們的那個裸女,杏仁眼、櫻桃唇,黛眉、面靥、口脂無一不妥帖,隻是被這池子的酒氣一蒸騰,熱的額頭脖頸都出汗了……那汗越冒越多,從發縫中淌下來幾道,有的經過眉毛、再到眼睛,有的從鼻梁處滑下、輕觸唇角。
咦?好像哪裡不對!
裸女的臉上多了幾道豎着的細細的白印子,那些汗液經過的地方就像橡皮擦一樣,五官被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