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不近不遠處,一主一仆也尋了個地方坐下,飯堂的夥計一見到兩人,便馬上跑到跟前,神采奕奕道:“祝将軍,都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打點好了,隻是今日這采買的錢都是飯堂墊付的,您、您看?”
一旁的長風從懷中掏了一小錠銀子,夥計如獲至寶一般捧在手中。
祝無恙悠悠地喝了一口清茶:“這次安排得不錯,以後都按照這個标準。”
夥計樂得臉頰通紅:“好嘞好嘞。”
蘇懷黎難得在飛鴻館吃一頓合胃口飯菜,也算是補充了一些體力,面部也不似早上那般慘白。
飯堂的飯菜難得一掃而空,等謝原酒醒了之後,就隻剩些殘羹剩飯了。
他咬牙道:“這些小崽子,也不知道給我留點.....”
他正琢磨着下午好好磋磨他們一下,沒想到管事的突然沖進飯堂,憂心忡忡道:“謝師傅,隔壁長青館的吳師傅突然帶了一群弟子上門,說是要找您交流交流。”
謝原一聽就發覺不對勁。
長青館和飛鴻館早年确實有過過節,但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
這京城的劍館遍地,但劍館師傅多半是半吊子混口飯吃,真正上過戰場沒幾個。
當年飛鴻館開業之際,不少弟子慕名而來,沖着就是謝原從西北回京的名号。
但隔壁的長青館是這方圓百裡數一數二的劍館,哪能讓一個瘸腿師傅搶了生意。
于是他們故意在謝原瘸了的腿上做文章,一來二去,也就沒人敢上飛鴻館報名了。
謝原彼時正處于人生低谷期,整日裡隻知道飲酒消磨意志,他也沒當回事,長青館的吳松見他是個爛酒鬼,也就不找他計較了。
事情過了這麼多年,謝原都快忘了吳松這号人,現在又這麼大陣仗地帶人來長青館,這哪是交流,分明就是來找茬。
謝原皺着眉頭道:“随我出去看看。”
等他出去的時候,外頭的弟子已經站好了嚴陣以待,兩個劍館的站隊渭泾分明。
吳松領着一群人高馬大的弟子,撫了撫身上上好的綢緞錦袍,眯着一雙鼠眼道:“謝師傅,好久不見。”
謝原闆着一張臉,沒有想要客氣的意思。
吳松見他不領情,便也不多客套,餘光瞥見徐徐走來一人,鼠目閃過一絲訝異。
沒想到這兒還藏着一個大人物。
不過他也不犯怵,嘴角反倒翹得更高,假意笑道:“不曾想大名鼎鼎的祝将軍也在這飛鴻館,久仰久仰。”
謝原側身交代道:“這吳松的背後是賀家,他是賀紹的表親。”
祝無恙半眯起雙眸,手中還輕輕晃着玉骨扇。
吳松今日是領着任務來的,也不過多廢話,隻見他袖中甩出一塊不起眼的銘牌。
擡頭問道:“不知這蘇念小兄弟是哪位?”
衆人霎時懵了,不約而同看向隐藏在人群中的蘇念,祝無恙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眸色暗了半分。
蘇懷黎神色一凜,這麼大陣仗原是沖着她來的。
她今早就猜想,這銘牌估摸着是前日打鬥和奔波過程中弄丢了,沒想到果真是被那群人撿到了。
這吳松,一個小小的劍館師傅,見到祝無恙也絲毫不露怯,可見來頭不小。
吳松推出一個壯如牛的男子,指着他道:“前幾日這徒兒說在劍館門口碰到了這位小兄弟,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口角,小兄弟竟然一掌把我這徒兒拍暈過去了。”
吳松語出驚人,飛鴻館不知真相的弟子頓時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蘇念一掌把面前這跟牛似的人拍暈了。
不過就連蘇懷黎本人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等神力,她抱手睨着來人,倒要看看這吳松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今日我這一瞧,小兄弟果然是骨骼清奇,不過我這徒弟咽不下這口氣,非要來飛鴻館,”吳松一對鼠目發出精光,“小兄弟可否賞個臉,和他再比試比試,也好讓他心服口服。”
衆人聞言倒吸一口冷氣,終于發覺哪裡不對勁了,這哪是比試,兩人這體型差,分明就是單方面揍人。
祝無恙一張臉徹底陰沉了下來,正要有所動作,便被一旁的謝原緊緊拉住,語重心長道:“你放心,我們這麼多人看着還能讓她出意外不成?她也該曆練曆練了,你老是沖在前頭替她擋下一切,那日後你要是不在了她怎麼辦?”
祝無恙冷聲道:“那又何妨?我會一直守在她身邊。”
謝原呷了一聲,勸道:“你要學會相信她。”
祝無恙慢慢收回手,但目光還是死死盯着前面。
蘇懷黎沉心思索片刻,正準備邁出一步,但卻被一人攔住了。
定睛一看,竟然是小虎。
他明顯有些緊張,但還是故作鎮定道:“我替他迎戰。”
此話一出,場面陷入詭異的安靜中。
衆人心知肚明,腹诽道:“你這身量,和蘇念本人上有什麼區别?”
緊接着,陸陸續續有一大批人站出來,在氣勢上足以壓倒對方。
謝原饒有心情地拍拍祝無恙的肩膀,半開玩笑道:“你家小姑娘還挺招人稀罕的。”
祝無恙無聲地睨了他一眼。
蘇懷黎微愣在原地,心中湧起一陣許久未出現的感覺,但她清楚地明白,禍不及他人,雖然這吳松胡編亂造誣陷了她一通,但事情确實因她而起,也應該由她解決。
她離開人群,擲地有聲道:“比什麼?”
“好!爽快!”吳松一副小人得逞之勢,“既然是在劍館,自然是比劍了。”
随即喝道:“鐵牛!”
身旁那位人如其名的鐵牛應聲出列,提起手中的劍就往前砍去。
場上都是常練劍的人,一眼就看出鐵牛這力道下了死手,分明是沖着對方命脈去的,不禁都為蘇懷黎捏了一把冷汗。
蘇懷黎感受到了殺氣沉沉的劍氣,鐵牛拿出了十足的力道,她要是貿然擋下,少說也要廢了一條手臂。
她眼眸一壓,側身躲了過去,順勢躲到他身後。
鐵牛沉沉地出了一口氣,轉身又朝她砍去。
但蘇懷黎依舊不慌不慢,如法炮制地躲過數劍。
鐵牛感覺自己被戲耍了一通,面色鐵青,開始胡亂砍了起來。
蘇懷黎秀眸一眯,心道,是時候了。
這位鐵牛應是吳松的得意門生,劍法老道,出力準且異常猛烈,硬抗的話沒幾個人能招架得住。
但越是如此自負的人,越是喜歡正面沖突這套,看不上所謂的技巧和招數。
所以蘇懷黎略微用點心計,戲耍了他一番,等他惱怒之時,出劍自然失了分寸,殺傷力不及剛才的一半。
這時候,蘇懷黎順勢接下他的劍,側身一擋,憑借輕盈的身子,順着劍身滑到他身後,趁他還未轉身,撐着劍足尖一點,狠狠地朝他最脆弱的脖頸之處踹了下去。
鐵牛被踹到身形一晃,勉強站住腳跟。
與此同時,旁邊平地炸起一聲:“好!!!”
謝原喜滋滋地笑道:“你看我說的吧。”
而祝無恙的神情雖然不像适才那樣陰沉,但還是挂着明顯的緊張和擔憂。
挨了一記飛踢之後,鐵牛徹底爆發,惱羞成怒吼道:“你勝之不武!!”
蘇懷黎挑了挑眉,不輕易地露出一絲狡黠。
鐵牛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妥妥是中了這小子的招數了。
他努力晃了晃腦袋和脖子,試圖緩解剛剛那一擊的疼痛和暈眩。
蘇懷黎收住一晃而過的微笑,趁着他還不清醒,果斷朝他出劍,不過接下來的鐵牛可就沒那麼好對付了。
他雖然脖頸遭了一擊,眼神恍惚不明,但憑着以往的經驗,還是利落地擋下了蘇懷黎的幾擊。
數招下來,蘇懷黎的體力明顯支撐不住了,她捕捉到了鐵牛眼中的挑釁,心下了然,他是故意采用迂回戰術,想要耗盡她的體力。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蘇懷黎輕喘着氣,擦了擦額頭滴下的汗珠,狠狠咬了一口下唇,企圖忍下腹中翻湧的疼痛。
周遭衆人的面色也不太好,尤其是祝無恙,氣場冷到可以直接把飛鴻館冰凍起來,謝原臉上也快挂不住了,但還是勸阻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鐵牛還在等着蘇懷黎進攻,看她還能玩出什麼花來。
趁着空檔,她迅速恢複體力,目光鎖定在離鐵牛不遠處的石柱子上,随即再次出劍。
鐵牛舉着劍,用力一擋,不曾想對方的劍鋒一轉,他一個趔趄,徹底撲了個空。
蘇懷黎側身堪堪躲過鋒利無比的劍鋒,電光火石之間,瞄準方向,一腳踹向鐵牛的腦袋,隻聽“砰”的一聲,鐵一般的腦袋就結實地撞在一旁的石柱上。
衆人無不心驚膽戰。
鐵牛“轟”地倒在石柱旁,面容模糊,身體一動不動,看樣子應是昏死過去了。
蘇懷黎渾身的力氣恍若被抽幹了一般,利劍脫手掉在了地上,身形微微晃動。
在她徹底暈過去之前,突然聽到某處傳來一聲:“小心!!”
但她來不及睜開厚重的眼皮,也來不及轉身,隻是感覺身後有利劍擦過。
很快,她便落入一個寬大結實的懷抱。
她虛虛地睜開雙眼,見到躺在地下的鐵牛,右手手掌處插入一把利劍,牢牢地釘在地上,鮮血橫流。
恍惚間,一張雜糅着緊張、擔憂和怒意的臉映入眼眸,蘇懷黎頓覺天旋地轉,耳膜仿佛起了霧,聽不清周遭的一切聲音。
祝無恙手上用了幾分力道,刻意放輕聲音,說了句:“抱歉。”
随即将人打橫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