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聶風目送恩人和師父離開,見面前兩人二話不說就開打,知道自己不便打擾,便退到遠處觀望,試圖看清雙方的招數。
光華如英飛,揮劍獨留影。
曾經遙不可及的仙山,那些令人眼花缭亂的招數,民間盛傳的除妖事迹,禦劍當空的逍遙……如今皆近在眼前。
李聶風縱使再仇深刻骨,也終究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他心生向往,骨血中卻豎着仇恨的碑,碑文并無言飾,刻滿了親人的生平。兩兩一相撞,眼裡的光就黯淡下來,最終沉成了黑灰裡的星火。
他望着對練的人影,想要變強的欲望瘋狂地在心裡生長。
劍峰山頂。
奚逾白跟着斬風避開了師弟師妹們,以為是有什麼特殊任務交給自己,卻聽到斬風一開口,說起了小師弟的事。
“你待會和李聶風下山一趟。”斬風有些歎氣,“帶他去收斂親人屍身——這是他入門前的請求。”
奚逾白聽完,什麼也沒說,幹脆應下。
“去幾天你看着辦,但有一條,讓他全了遺憾再回來。”
“是。”
斬風心知新收的小弟子對仇恨執念頗深,要化解絕非一日之功,因此多交代了一句,而後也沒再多說什麼,放心地揮揮手,讓她即刻就去。
奚逾白一來一回得極快,李聶風站在枯木林裡,看着她落到那兩人附近,再朝他的方向走過來。
“小師弟。”
奚逾白笑意盈盈地打招呼,“你叫李聶風,分别是哪幾個字?”
“聶是聶家拳的聶,是母姓,也是蓋聶的聶。爹希望我能秉持蓋聶大俠的風骨,因此叫‘聶風’。”
李聶風垂下眼答完,又擡起:“弟子愚鈍,還未請教恩人名諱。”
“是大師姐。”奚逾白糾正道,“我叫奚逾白,奚是奚音鈎的奚……”
她說到一半,見李聶風目露疑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是太清門典冊裡的物什,山下應當并沒有此物,于是取下木劍,在沙石地上書寫。
“奚、逾、白。”
李聶風看着她劍走龍蛇,畫出的字迹蒼勁飄逸,感到心神被這三個字撥了一下:“……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
奚逾白因他有家學,自然而然以為他是武學出身,如今見李聶風脫口而出一句絕句,不禁另眼相看,笑答:“是。”
她熟悉了對方的名字,想着應該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了,便立刻準備下山。
“小師弟,我們下山一趟,回甘霖鎮。”
她笑意消散,沉着地看向李聶風,意有所指道:“你有什麼要帶回去的嗎?此刻可以去收拾。”
李聶風猛地仰起頭看向她,聽出了她說的是收斂的事,頓了片刻,搖搖頭開口。
“沒有。”
他答完後,立馬想到奚逾白來陪同是斬風的意思,于是話音稍頓,又認真地補了一句。
“大師姐若是有事,不必因為我而耽誤,我去禀報師父,這種事弟子一人能辦好。”
“……”奚逾白眉梢一挑,“真的?”
“千真萬确。”
他見她反問,似是不信的樣子,當即擡腳就要上山去禀報斬風,被奚逾白扯住後領,“溫柔”地定住了身影。
奚逾白看着新收的小師弟,心裡有些無奈——她光看到他低眉順眼了,差點以為是個好帶的性格,卻忘了此人隻是表面看着順從,骨子裡是個隻認死理、且認定當即就要闖的的犟種。
“别的便罷了。”她掰正李聶風還未長成的身闆,單刀直入地鄭重強調道:“此行既然是要收斂親人,太清門便不能放任你一個人獨去,必定要有人陪同,以示你已拜入師門,此舉叫‘斷塵緣’。”
“我不知山下如何習俗,但仙門向來如此。你可明白?”
“……聶風明白了。”
李聶風是倔,可不是傻子,見是自己想偏了,頓時有些羞愧。
他耳朵微紅,目光卻并沒有退避,依然亮着兩點光直視着對方。
奚逾白經過自己這麼一說,卻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似是有些悲憫地柔和下來。她打量了一圈小師弟幹幹淨淨的道袍,放出木劍,說:“上來。”
李聶風剛站上木劍,奚逾白就一躍而上,禦劍而起。
木劍騰空後,卻往清嶽峰的方向去了。
李聶風第一次在清醒狀态下乘劍而行,看着四周飛速略過的景物,心裡分外緊張,生怕自己一個不穩掉下去,令奚逾白生厭,兀自将聶家拳站功那一式拿了出來,渾身繃緊地立在劍上,就差沒紮馬步了。
即使頭頂冒出了微汗,他卻不倚靠,也不求助,隻是默默咬牙頂着。
奚逾白站在他身後,目光在少年的因發力而微微抖動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
……唉。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因着清嶽峰就在眼前,木劍并未減緩速度,直直降落在太清宮門口。
她叮囑了一句稍等片刻,自己踏進了長春堂。
不過半刻,果然回返。
李聶風以為她來這是有私事要辦,正怨自己還是誤了恩人的正務,同時避開視線以免無意中窺探,卻見奚逾白徑直走到他面前,将手中東西遞過來。
李聶風一愣,低頭看去,鼻尖霎時爬上酸意。
他渾身上下什麼都沒有,又在無知無覺中被救到山上,相隔數日,譬如裹身覆面、燒香之類的收斂體面之事自知已經無法周全,便也不再去想,隻等到了之後去尋一塊平整的碑石,立于父母墓前,以望能彌補幾分孝道。
而此刻,奚逾白攤着手。
三注清香,靜靜躺在她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