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卯時,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奚逾白一步踏出酒樓,四處環顧了一周不見人影,又見行人紛紛扭頭,于是輕門熟路地身形一閃,頃刻間人已經到了屋檐上。
她想到李聶風說過的兩個人,胡掌櫃已經找過了,還有一個賣布的王伯,不知道在哪。
她腳下先運起靈力,飛快地把這條街找了一遍,沒有看到賣布的,就找了個無人的地方跳下來,走到茶水鋪附近問路。
“嬸子,鎮上有一戶王姓人家,靠賣布匹為生,不知鋪子在哪,可否代為指路?”
“姓王……賣布,這我還真知道一家。”
大嬸有些新奇地上下打量她這一身道袍,上身欠出木桌,伸手給她指:“進那條直巷,不要拐彎,走到頭之後往北看,一排鋪子裡挂了一條彩布的那個就是。”
“明白了,多謝。”
她行了個拱手禮,當即就往巷子鑽去。
老闆娘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輕聲歎了一句:“好俊的姑娘,可惜入了仙門哩。”
奚逾白耳力好,将這句低語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眨了眨眼。
自她小時,斬風就曾透露過掌門的話,說是她和太清門有緣,此生注定是要走上求道這一條路的,縱使沒有出生就被抱到山上,也會在世事沉浮中自尋到仙門。
而她的天賦,也證明了她天生就是修道的材料。
有什麼值得可惜的呢?
她足下借了靈力輔助,看似步頻不快,一步卻能移出老遠,很快就将直巷走到了頭,往北看去。
這又是一條歪扭的長街,隻不過中間被一群人堵成一團,擋住了去路。奚逾白沒望到哪裡有彩布,耳朵動了動,聽着身旁行人的竊竊私語,朝人群最擁堵的地方走去。
“麻煩讓讓……”
“砰!”
奚逾白走到一半,就聽到了一聲撞擊聲,連忙急走了幾步,在人群中往裡擠。
“借過,借過一下。”她四處瞅着縫隙往前,“借過——多謝。”
“哎。”有圍觀的人沒看明白,拍了拍旁邊的肩膀,悄聲問道:“看了半天了,這是什麼回事啊,你知道嗎?我聽着怎麼像是西邊……”
“你不知道?”那人回頭,勾手示意道:“你湊近點……竹林雙俠一家前陣子叫人割了頭,半個多月了,人人都當他們家死全了,但這孩子竟沒死……估計……”
“這我知道,可怎麼跑這來了?這裡住的是老張吧?”
“啧!擠什麼擠!”
一人感到旁人避讓的推力,沒好氣地往後找人撒氣,卻正對上奚逾白的目光,往下一看道袍,立馬慫了,讓出路來。
奚逾白來不及在意别的,隻是一味地“借過,借過”,一路從圍觀的民衆中擠到了前排。
果然。
她猜的沒錯,這群人口中說的,就是她的小師弟。
這間鋪子木門緊閉,不知今日為何歇業,幡子上寫的是“布紡”,門上的彩條卻撤走了,一條破木闆搭成的矮桌上空空如也,上面壓着幾塊長石。
李聶風的雙手在竹林裡就爛過一次,此時手背骨節處也蹭破了皮,星星點點的血迹沾到了緊閉的木門上,徒增了些許斑斓。
“咚!”
他又一拳砸到了門上,喊道:“張伯,我知道你在家!開門!”
布紡的門緊閉。
李聶風早已喊過好幾回,将門拍的咚咚響,若不是知道張伯一家就住在這,怕是也要以為裡面沒人。
他不願再被人說仙門仗勢欺人,跑到一半直接将道袍脫了下來抱在懷裡,渾身上下隻着了單薄的裡衣,将靈力死死地壓在身體内,不露半點痕迹,連手下的力道也十分克制。
張伯家并不富裕,開布紡是他爹娘出謀劃策,本金也是他們出了大頭。但張伯十分珍惜勤勉,自從鋪子開起來了之後,隻要不是病得實在爬不起來了,每日都要早早地搬個闆凳出來,守在攤前的。
隻要張伯一家有一人在家,早就該聽到聲響了。
而他有一個年邁的嬸母帶着尚未長成的幼子,這兩人平日裡是不出門的。
“咚!咚——”
“張三河——!”李聶風砸了兩拳,還是聽不到回音,仰頭吼了一聲。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你若還認我這個世侄,就快開門,我有事問你!我爹娘已經去了,連你也要将我拒之門外嗎?”
門内一片死寂。
身後是吵嚷不斷地竊竊私語,身前是啞口無言的木門,他真是百般方法都試過了,仍突破不了一重簡單的門關。
“……張伯,我爹娘……”
李聶風咬起牙,終于剖出了心肺:“你知道嗎?我爹娘的屍身因着沒有及時下葬,被西林外的野狗叼走了。”
“他們生前也是受盡折磨才死,而逝者何辜,死後還要受這種白遭的罪?張三河……!這麼多日過去了,你去看過他們嗎?你滿口應下的事,你做了嗎?!”
“胡全福已經告訴我,竹林的事連鎮上都傳遍了,你不可能連一點風聲都聽不到!你為何要坐視不理!”
“你說!你說——!”
門内傳來一聲“咣當”的輕響。
李聶風透過門聽到聲響,立刻确定了他就是故意躲着不見,一時激動更甚,拍着門大喊。
“我聽到了!張三河!我聽到你在裡面!!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張三河,人活在世,敢做就要敢當,你出來見我!!”
面對愈加激烈的拍打和喊叫,門内卻又像是失了聲,半分響也沒有了。
李聶風的指甲本就短得像是嵌入了肉裡,又在昨晚扒找時劈了些許,此時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竟能随着握拳的動勢,在木闆的紋理上留下分明的抓痕。
“……你跟我爹娘間的種種交情,真當是連草芥都不值、一夜間就全忘光了嗎?!我不信!!!”少年的聲音漸漸凄厲起來,嘶吼着道:“若連你也視恩義為狗屁,這世上還有什麼盼頭?你開門,我要聽你解釋!你今日必須給我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