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淩晨時分,濟州城街邊已經吆喝聲不斷。
此地屬當今怡王爺的封地,是個遠離京都的小城,十幾年前還匪禍橫行,但如今人多起來,幹什麼的都有,竟漸漸生起了繁華之勢。
斬風和奚逾白因着禁空令的緣故,早早就降落到了地上,和周圍的人一樣擠到城門口,卻并未進城,而是從外圍繞了一個彎,往郊外行去,進到了濟州城邊一個名叫“沣鹹”的小鎮裡。
二人剛進鎮,就被人盯上了。
說多不多,但走了這麼長一大段路,總有三五道目光像蛛網似的黏在身上,若是換了面皮稍薄些的,怕是已經當場拉下了臉。
斬風卻仿佛渾然不覺,進了鎮之後沿着幾條小巷不緊不慢地走了一遍,就近在路邊茶館坐下了。
奚逾白在斬風的默許下叫了壺清茶,給二人斟上。
她戴了個竹編鬥笠,一雙清透的眸子藏在笠檐下,剛捏起茶碗送到嘴邊,目光就從竹隙中悄然延伸出來,借着笠帽的遮擋開始四處打量。
這地方乍一看,确實是間再普通不過的小茶館。
外面搭了半個棚子一直伸到路邊,桌子個頭高矮不均,放得倒是挺整齊,約數十個人零散坐着,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提壺自飲,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換一兩個人。可前腳剛踏進茶館,後腳那些一路黏在他們身上的視線便悄然撤走了,足以看出不凡之處來。
斬風路上已經和她交代過,此次要想抓灰袍人,首先要找到這三面令背後的那個人,俗稱“老合”。
江湖令的買賣方互不相見,想要做交易,甭管你走的是誰的門道,最終都得和老合接頭。
掌門不知用什麼方法得到了灰袍人要與老合相見的消息,這才讓劍峰能循着蹤迹摸到這一處據點來。
斬風百年前還未太清門招攬,身懷絕世武功又自行悟出了點靈氣法則,自然在江湖上有些際遇,與這幾個江湖令也頗有一番淵源,不過那都是早已翻篇的舊事了。
層出不窮的青茬,已将過往沖淡。
想來掌門就是看中了這兩點,才選了劍峰下山辦這事。
此行他們最好的打算,就是搶在灰袍人之前找到老合,與之配合甕中捉鼈,留着活口帶上山去。
兩人慢悠悠地坐了兩三刻,直坐到天全亮了,等來了小二第三次來添茶,添完了卻沒走,俯身恭敬地問了句:“二位客官,之前定的金絲竹合春盞到了,掌櫃的問可否當面驗看?”
“請帶路。”斬風當即道。
純鈞正氣太重,此刻被裹在布包裡撂在了桌上,他卻看都沒看一眼,兩手空空地起身跟了一步。
“……”
斬風要把純鈞留給她。
奚逾白本來也要跟着起身,見狀又紋絲不動地坐了回去。
她目送着斬風跟着小二的身影消失在牆後,将碗底的茶水一飲而盡,丢下幾枚銅闆,提起純鈞離開了茶館。
一出門,便又有數道目光從木門後、草垛邊等四面八方射過來,竟比進門時還要多出幾道。
奚逾白迎着面前的幾人挨個看去,一半當即躲閃,另一半則是面無表情地回視。她對着沒躲閃的幾道目光勾唇笑了笑,略一垂首壓低笠檐,腳下步子沒停,拐進了旁邊來時走的巷子裡。
幾人對視一眼,立馬有人從巷口的驢車上起身,往巷子裡跟去,可哪裡還有人影?
那人當即罵了一句,念道:“雀子飛了!”
牆上有人往下“呸”了一口,旁邊一個瘦高個走過來,“噔”地一拳打在他頭上:“瞧你個愣頭!十幾個弟兄守着,連一刻都看不住,這人能是雀子?趕緊回去遞話!”
被打的人不吭聲了,抱着頭跑走報信去了。
奚逾白竄到巷尾跳上了屋頂,可是腳下也不敢停,一路沿着小巷延伸的方向往斬風靠近——這群盯梢的人的站位很有意思,一旦要去敲暈一個,必然要進入另外兩個的視野内,不論怎樣都有被纏住的風險,她隻能盡快溜走。
純鈞受到主人的引喚,每隔上一陣子就會朝某個方向略微牽動一下,好讓她跟上。
那小二腳力竟不慢,一會功夫就越過了兩道暗巷,接着似乎停住不怎麼動了。
奚逾白沒動用靈力,隻是運起輕功,在最外層粗略看了一眼,大緻确定了斬風進了一間宅院。那院子近百米内都有人看守,各個五感靈敏,想來武功都不會弱到哪裡去。
百米,略遠了些,她得想辦法靠近。
斬風沒有進一步指示,奚逾白就沿着外圍兜圈子,一點點伺機挪動。
她萬分小心地隐匿着走了大約五十米,正準備跳走,卻聽着一聲鳥叫,呼啦啦又來了十幾個人,分布在巷子裡來回巡邏,其中有幾張面孔很眼熟,是剛剛在酒館裡見過的。
不愧是地頭蛇,增援來得也這般快。
這樣一來,奚逾白就被困在了一處夾縫間,難以寸進。
她屏聲靜氣地觀察了一會,發現他們一時半會沒有走的迹象,隻好更換了應對策略。思忖片刻,決定玩一招聲東擊西。
奚逾白指尖微動,一縷極淡的光華從她指尖彈了出去,僅靠着這半點靈力,将遠處疊在檐腳的瓦片彈落了地。
“啪!”
這幾人果然配合默契,兩名大漢當場定在原地沉身環顧,幾個身材矮小的拔腿便往那處竄去。
但……好機會!
奚逾白眼裡閃過一絲亮光。
既然悄聲隐匿的風險陡然變高,那她就把這群人都趕起來!
這一手将附近幾人的注意力分散了了約半息,在這争奪出的時間裡,她已經極限地換了個地方,兩隻手卻沒停,從地上抓了一把被踩得稀碎的果殼混着幾顆掉落的花椒,連彈弓都不用,變着花樣四處彈去。
她有意控制了氣流軌迹和速度,用的東西又極小,旁人隻能聽見最終的擊打聲,而辨不清路徑。
不知被多少人踐踏過、混着塵土的果殼渣可堪媲美特制的“袖中散”,還兼具力量感,“當”地敲到屠夫拔出的大刀上,生生敲出了一個凹坑。
一時間,幾條巷子的“咚”、“當”、“噗”、“嚓”聲絡繹不絕。
離得近的那位最倒黴,直接被碎渣迷了眼,聽見各處都有動靜,吓得在地上連連打滾,倉皇地四處瞎躲。
奚逾白躲躲藏藏費了老大一番功夫,終于在此刻逮着了個莽撞落單的,利落地出手把人敲暈了才走。
她有意迂回,腳下往斬風所在的屋子那邊掠,花椒卻越彈越遠,讓人以為她是在借着掩護退卻,實際上卻又前進了約三十米,來到了院外。
最後這二十米,可就沒這麼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