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無憂最開始看中的,就是他的身份。
如果她無法跟着傅朝陽離開,傅朝陽不會坐以待斃。
警察,或者法律,會制裁申無涯。
會制裁嗎?
眼前閃過一陣陣白光,霍無憂忽然想到,鮮少有男人因為殺死自己的妻子而被重重制裁。
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事太多了,無關緊要,無足輕重的事,連呈上的機會都沒有。
霍無憂忽然又覺得自己愚蠢,她應該再等等的。
可她等不了了。
她的一生都在等待。
但很快,申無涯就松開了死死掐住她脖子的手。
霍無憂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她擡手時,看見的就是逆着光的霍春來,用鐵鍬一把把申無涯扇飛在一邊的場景。
霍無憂劇烈地咳嗽着,在那一刻,霍春來猶如神一般降臨在霍無憂的世界。
“媽?”霍無憂愣了愣神。
“走,”霍春來伸出手,把霍無憂拉了起來,“快走!!”
城郊是一片荒涼的地塊,深褐色的泥土上長滿了無人看管的雜草。
微光透過教堂爛掉的部分照向霍春來,她拿着帶血的鐵鍬,焦急地,冷冽地朝霍無憂大吼:“快走啊!!!”
霍無憂摸着脖子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了幾步。
冬日的冷風灌進她的衣袖,把她紮好的頭發吹得務必淩亂,就像地上随風搖曳的雜草。
霍無憂幾乎無法進行思考,她下意識地去聽霍春來的話,這輩子她也隻會聽霍春來的話。
但很快,她又頓住腳步,回過頭時,霍春來就站在廢棄教堂的門口,用她那雙明亮的,澄澈的眼睛看着霍無憂。
申無涯捂着頭,再次站起身。
“無憂啊!”霍春來高聲呼喊:“快走吧!”
“快走吧!!!”
霍無憂深吸一口氣,她回過頭,感受到不斷加快的心跳,開始往前跑。
雲荒街的冬天又濕又冷,她晾在外面的手被風吹得通紅,她的嘴唇也冷到發紫。
但她用盡全身力氣向前跑,她要跑到公路上,坐上傅朝陽的車。
她要逃到一個沒有申無涯的地方。
“嗚——嗚——”
風聲在她耳畔低鳴,霍無憂再回頭時,已然看不見霍春來的身影。
她拉開傅朝陽的車門,坐上去,一種強烈的,不安的,悲哀的感覺湧上心頭。
霍無憂想,她這個女兒是做到頭了。
霍春來會坐牢嗎?
霍春來是因為她才坐牢的。
但霍無憂發現,她對死,對反抗,對死亡,擁有絕對的,磨滅不掉的恐懼。
否則,她會留下來,和霍春來一起殺死申無涯。
可霍無憂逃走了。
她并不知曉自己為什麼會恐懼,可能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意識到,她的反抗隻是因為,申無涯和她正式起了沖突。
在霍春來被申無涯壓榨的這些年,霍無憂一直在當一個“無辜”的沉默者。
始終沒有和霍春來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人,是她。
她明明可以說出來,但她從未為霍春來争取什麼。
在那一刻,霍無憂确信她是一個懦弱的人。
她依舊躲在母親的羽翼之下,她依舊沒有在她決定殺死申無涯那天長大。
“開車吧。”霍無憂顫抖着聲線,對傅朝陽說。
一個懦弱者顫抖着聲線,對傅朝陽說。
就在這時,雲荒街的天空忽然飄起小雪。
傅朝陽坐在駕駛位,透過後視鏡,看向後座的霍無憂用顫抖的手指點燃香煙。
今天天氣不好,剛才還有光,現在一點光都沒有了,雨刮器和年久失修的玻璃摩擦,發出沉悶的悲鳴。
“噌——”打火機的光忽明忽暗地照在霍無憂的側臉,很快,傅朝陽就看見,霍無憂落下了一滴淚水。
汽車駛向墓山,沒過多久,刺耳的警報聲在外面響起。
霍無憂朝車窗外看,一滴雪落在車窗上,模糊了她的眼睛。
在這一刻,霍無憂想,她要成為一個勇敢的人。
于是,她開了口。
“我殺人了。”
霍無憂想将鼻尖的酸澀逼回去。
“我知道。”傅朝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她。
“我殺了申無涯。”霍無憂終于穩住了鼻息,她擡起頭,通紅的一雙眼裡全是冷靜。
“我知道。”傅朝陽也啞了嗓子。
他想去看霍無憂,但他很快就擡不起頭了。
去看一個堅強的人最脆弱的一面,是一件殘忍的事。
沒有人想在哭泣的時候被圍觀。
“我殺了我爸。”霍無憂繼續說。
傅朝陽回答她:“我知道。”
霍無憂深吸一口氣,煙霧朦胧間,車子拐向了上山的路,她曾恐懼,悲哀,絕望,最後一切的一切都歸于平靜。
“傅朝陽,我會死。”
過了一會兒,霍無憂長長地吐出一口煙。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依舊記得這個夜晚,她在逃亡的路上,看到了一場盛大的雪。
伴随警車刺耳的鳴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