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浮坦然說道：“成績很差的。”
薛父以為她是謙虛：“是嗎？上次考試排名多少？”
雲浮報了自己的分數和排名，這一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薛哲眼睛瞪得老大，從小成績就不差的他不敢想象居然會有人考出這麼低的成績。這是一種本事啊！
薛父仿佛被噎了一下，又安慰說：“俗話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一時的成績代表不了什麼，隻要認真學習，分數就能提高的。"
薛薇替人說話：“爸爸說的對，雲浮很聰明，說不定學其他的就很快。”
“哦？”薛母看向雲浮：“我看你條件很合适，你想學跳舞和唱歌嗎？”
薛薇倒吸了口涼氣，唱歌和跳舞也太可怕了。她天生五音不全，而且不喜歡跳舞，一拉筋就哭。不過轉念一想，雲浮長這樣，唱歌跳舞，肯定好看。
薛薇見薛母态度似乎變得友善，非常高興，生怕雲浮拒絕，導緻薛母不讓她們來往，于是說：“雲浮，你就跟我媽學吧，我媽媽可是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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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放假的時候，雲浮常來薛家。洋房裡有專門的練功房，供薛母教導她。
雖然沒有正式拜師，但已經有師生關系了。
這一天，薛母囑咐家中保姆：“張姨，你準備一下廣式清火茶，到時候端上來。”
“好的。”
一段聲樂教學之後，薛母深深吸了口氣：“休息一下吧。”
正好茶泡好了，張嬸将茶送了過來。
薛母倒了一杯慢慢品，不知道在想什麼。
“對不起，林阿姨，是我太笨了，怎麼學都學不會。”
“沒事，不是你的問題。”
背對着雲浮，薛母的面容有些許扭曲，随後恢複正常，語氣平和。
門口的張嬸聽到交談，就算見了很多次，依舊很詫異。家裡的女主人出生高貴，是個直來直去的脾氣。平常要是有人敢惹她，肯定是要被百般怼的。就連對待家人，也隻是稍稍好點，哪有這麼和顔悅色的時候。
張嬸感慨着離開了，沒有聽到二人之後的争吵。
“林阿姨，我不想學了，反正學不會的。”
“你說什麼？！”薛母震驚，語調高亢。
她抓着雲浮的胳膊：“你的條件比薛薇好的多，你知道你能走到哪一步？有這麼好的條件你為什麼不學？”
有這樣一張臉，做什麼都會順遂百倍。隻要雲浮認真學、踏實學，她保證她能将雲浮送到文工團的頂點。她年輕時做不到的，徒弟可以替她做到。
似乎是被抓疼了，雲浮眼圈紅了，落下了眼淚。
淚珠落在薛母的手上，薛母仿佛被電了一樣回神。
她忍着不快，彎下腰哄道，“對不起，把你弄疼了。是阿姨的錯。”
“但是我真的不理解你的選擇。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不關你的事，阿姨。”雲浮擦了擦臉頰，眼淚越流越多：“是我身體的原因。”
“怎麼回事？”
雲浮說了一遍自己的病情，然後說：“醫生說，情況不好，也不适合特别劇烈的運動。”
薛母瞳孔地震：“這……阿姨不知道這事，真對不起你。”
“沒事的，阿姨已經對我很好了。我從來沒有住過這麼大的房子，吃過這麼好的東西，我很喜歡阿姨。”
薛母的心漸漸軟化：“阿姨也喜歡你。”
“那你的病情……你家裡準備怎麼治啊？”
雲浮仰着頭，露出些許迷茫：“我們都聽醫生的。”
薛母感覺面前的小人像是琉璃做的，稍不留神就要碎了，據女兒所說，這孩子家境不好，成績又不好，如今身體又這麼差，上帝不仁啊。
“那你以後可怎麼辦呢？”
“阿姨，不用擔心的。我媽媽說，家裡馬上要有弟弟了，弟弟會照顧我到老的。”
薛母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望着雲浮：“弟弟？”
“嗯，弟弟。”
長久的沉默之後，薛母說：“你們家條件這麼差，資源如此有限，有了弟弟之後，你的生活是更好還是更壞呢？”
“可能更壞吧，但是我能怎麼辦呢？”
薛母直視着對方的眼睛，目光一頓。
國人的眼睛大多是棕色，雲浮的眼睛是少見的深黑色，被淚水洗過，澄澈如寶石，眼睫上滴着晶瑩淚珠。
薛母深深彎下腰來，擁住了雲浮，細白的手指撫摸着黑發，充滿憐憫。
“多麼可憐的孩子，以後就叫我媽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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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浮要被薛家收養為幹女兒了！
薛薇從哥哥嘴裡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腦袋嗡嗡作響，頓覺不舒服，幾欲作嘔。
奇怪，好奇怪，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好像應該高興，又好像哪裡不對？不對在哪裡呢？
“哥哥，你喜歡雲浮嗎？”
哥哥思考一會，聳肩說道：“很少會有人讨厭她吧？”
張嬸早已習慣雲浮的到來，常常會做雲浮喜歡吃的口味。
薛薇猛然驚醒，她的房子，她的生活，她的家人，早已被入侵了這麼多。
薛薇沉默了，直到親眼看見雲浮叫薛母為“媽媽”的時候，她的情緒徹底爆發。
當天晚上，薛薇離家出走了。
離家不遠的公園裡，薛薇坐在秋千上，偶爾埋頭沉思，偶爾望向公園門口。
直到很久之後，一陣腳步聲傳來。每個人身體不一樣，鞋不一樣，所以腳步聲是不同的，這種頻率如此耳熟。
雲浮穿着質地很好的裙子，朝她露出微笑。“我就知道你在這裡。”
剛上小學的時候，她像流浪的品種貓，而現在的她看上去更貴了。
薛薇眼圈紅了，生氣的質問：“你來找我做什麼？！你不是要哄着我媽媽嗎？”
“我知道你很生氣，你怪我搶走了你的媽媽？”
薛薇偏過頭去，胸膛劇烈起伏，用自己的沉默來表示反抗。
她喜歡雲浮，也喜歡自己的家人，也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夠喜歡雲浮，但是比起自己這個親生女兒，為什麼媽媽看起來更喜歡雲浮了？
那自己算什麼？
那是自己的家人，不是雲浮的。
自己可以分享食物，可以分享随便什麼，但再好的朋友，也不能分享媽媽啊！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雲浮在她身旁坐下來，仰望着天邊的晚霞。“其實林阿姨拜幹親的提議，我也考慮了很久要不要答應。”
“我才不信！”
“其實，在此之前，已經有很多人想照顧我了。章樂的母親也想要當我幹媽，洪月的姐姐想做慈善，給我付醫療費。”
還有這回事？！薛薇愣住了，她不知道這事。她們的家庭雖然比不上薛薇，但也不差太多。
“但是我都拒絕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我很喜歡你呀。比起她們，我更想跟你做一家人。”
薛薇難以置信，哼了一聲：“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呢。”
“剛開學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我确實很羨慕你，身體比我好，家境比我好，成績也比我好，就像公主一樣。沒有人能忽視你，薛薇。”
薛薇自小到大聽過很多朋友的甜言蜜語，被深深打動的隻有這一次，或許是因為真情流露，或許是因為這個人的特殊。
“……那你開學的時候怎麼不跟我交朋友？”
“因為我自卑呀。直到後來我發現，你其實是個很溫暖的人，所以我才鼓起勇氣跟你說話。”
薛薇臉紅紅的，心中的怨恨憤懑消散。
原來在她仰望雲浮的時候，雲浮也在仰望着她。
“所以，跟我做姐妹，好嗎？”夕陽下，雲浮向她伸出手：“多個人來愛你，好嗎？”
薛薇偏頭：“哼，我才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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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是個講究的家庭，拜幹親做得很正式。薛母先是邀請了雲浮一家在一起吃個飯，交流下感情。
雲母還在喝中藥調理身體備孕。聽到雲浮說的話之後，簡直不敢置信。确認好幾遍之後才敢相信，有富貴人家要讓雲浮做幹女兒。
雲家人一開始有些喜悅，那挺好呀，雲浮有人照顧了，家裡的經濟條件也能好些。
奶奶囑咐道：“都穿上最好的衣服，咱們可不能給雲浮丢臉。”
“對了，也不要對他們太巴結，别求着人家辦事兒。搞得雲浮在裡面，裡外不是人。這是雲浮的幹爸幹媽，跟你們沒關系，知道嗎？”
雲父雲母連忙點頭應是。其實不用奶奶說，讓雲浮沒臉的事情，他們一點也不願意做。
一家人帶着喜氣前往首都數一數二的大酒店，走得很快。然而越靠近酒店，幾個人走得越慢，到最後甚至有幾分小心翼翼。
酒店是中式建築，富麗堂皇。行人穿着體面，汽車昂貴奢華。進去的時候還有門童，為他們推門，弄得他們都有些不好意思。
雲母看着自己的鞋子，總擔心自己的鞋子把人家的地毯踩髒。
服務員将他們引至包廂，推開門後，坐着的人都站了起來，禮貌的打了招呼。
人群中間，女兒舉手投足之間是說不出來的氣質。原來不知不覺間女兒已經如此優秀，以及……陌生。
一瞬間，雲母感覺自己的女兒跟薛家人才是一家人。至于生在他們家，完全是個意外。
雲家人吃飯喜歡聊天，飯桌上總是熱鬧的。現在薛家人吃飯不說話，搞得雲家人也沉默起來，一頓飯吃得非常窒息。
最後，到了改口的時間。
薛母給了紅包，讓雲浮改口，于是雲浮喊了聲：“媽媽”。
雲母看了一眼不像是一個世界的薛母，低頭看着米飯，食不下咽。
薛父也從善如流的給了紅包，雲浮喊了聲：“爸爸”。
雲父讪讪微笑。
雲浮又對兩位薛家的老人喊了“爺爺”和“奶奶”，兩位慈祥的老人給了很大的紅包。
雲爺爺和雲奶奶，拍着大腿，點頭表示喜悅贊同。
流程走完了，飯局和諧結束了。雲家人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薛家人看上去很友善，至少在明面上沒有看不起他們。
但是他們心裡仿佛有什麼堵着，悶悶的很不舒服。
回到家中，雲母一邊放下東西，一邊狀似無意的說：“雲浮，你幹爸，幹媽家挺不錯的。”
雲浮正在洗臉：“嗯，我也覺得不錯。”畢竟是精挑細選的呢。
“但是吧，人家家境太好了，說實話，媽媽我有點害怕，咱們這小家庭頂不住啊，要不算了吧？”
出人意料的是，一開始贊同拜幹親的爺爺奶奶還有父親，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态度不言自明。
雲浮擦着臉說道：“媽，你說什麼呢？都已經吃過酒了，還能反悔不成？”
“可是…………”雲母猶猶豫豫。
雲浮将毛巾放下來，看向自己的家人：“媽，爸，爺爺，奶奶。”
“多一些人愛我，不好嗎？”
“這不是你們說的嗎？”
刹那間，一家人的面色變得慘白。
時光流逝，自此之後，雲浮再也沒有在家中聞到中藥味了，手上多了個小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