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認定這人定會取自己性命,那森冷的目光仿佛還在眼前,死亡的陰影近在咫尺。
可此刻,他卻神色溫和,輕言細語地給自己出謀劃策。
這轉變太過突然,宛如寒夜瞬間切換到盛夏,完全不合常理。
宛楪的内心不斷翻湧,反複思量。
這正常嗎?
絕對不正常!
這背後,究竟藏着怎樣的算計?
那人再度開口,聲音輕柔溫和,每一個字都裹挾着恰到好處的關切,仿佛真的在設身處地為宛楪考慮。
那語調好似帶着無形的蠱惑力,輕易便能将人拽入溫柔的陷阱。
然而,宛楪卻絲毫不敢放松警惕。
她豎起耳朵細聽,每一個音符在她耳中都變了味,總覺得那溫柔表象之下,藏着無盡的危險。
仿佛來自蟄伏在黑暗深處的猛獸,不知何時便會暴起撲來,以一種難以預料的方式,給予緻命一擊。
這種未知的恐懼,如同一股刺骨的寒意,順着脊椎迅速蔓延至全身。
宛楪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脊背發涼,可心中的惶恐卻愈發濃烈。
聲音就像是帶着迷霧的催命符一樣,穿透人的耳朵,剜進人的腦子。
生生地把裡面所有的想法攪亂,變成血腥氣的魔鬼。
“怎麼樣,六六校尉?”
慕酌的聲音柔和又笃定,在靜谧的營帳内輕輕回蕩,
“我不清楚你和那個小孩子究竟有什麼關系,但我真心願意幫你。”
他微微前傾,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雙眼緊緊鎖住宛楪,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應。
這看似善意的話語,卻像一把無形的枷鎖,和那未知的恐懼一起,将宛楪緊緊束縛,
幾乎要将她徹底吞噬。
宛楪隻覺呼吸一滞,下意識不自在地甩了甩袖子,想要驅散周身那股黏膩的壓迫感,卻無濟于事。
她輕咳一聲,試圖掩飾内心的慌亂,聲音微微發顫:“我……你……難道就不好奇,我剛才為什麼那麼說嗎?”
她擡起頭,目光與慕酌交彙,眼中帶着一絲掙紮與探究。
仿佛在試探眼前這個人究竟打着什麼算盤。
“六六校尉不是早就說了嗎?你見到了那些要殺我的人,還救了我的命。”
慕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聲音溫潤悅耳,每個字都像是從琴弦上輕輕撥出,
“你都不好奇我為什麼會被追殺,我又何必好奇你說那些話的意圖?無非是想刺激我罷了。”
他微微歪頭,目光始終落在宛楪身上,像是能看穿她心底的每一絲想法。
這清潤的聲音,此刻在宛楪耳中卻宛如惡魔的低語,帶着讓人膽寒的魔力。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揪緊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試圖壓抑住内心的不安。
轉瞬之間,宛楪緩緩地彎下腰,頭顱低垂,恨不得将自己徹底隐匿在那愈發濃重的陰影之中。
她的嘴唇微微開合,許久,才從幹澀的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一個音節,“哦……”
那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顫音,仿佛是從無盡的恐懼與迷茫中擠出來的。
輕得如同塵埃,卻又似有千鈞重,砸落在寂靜的空氣裡,讓人心頭一緊。
宛楪的大腦像被一團亂麻死死纏住,無數念頭橫沖直撞,令她完全來不及梳理,更無法理解慕酌話裡的深意。
不過就算自己絞盡腦汁去琢磨,也未必能參透其中玄機。
于是,她輕輕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又遲緩,像是在機械地完成一個指令,低聲應道:
“嗯,謝謝。”
言罷,她如釋重負般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
目光遊離,四處亂轉,實在不知接下來還能說些什麼。
最後,她的手不自覺地揪起衣袖,手指下意識地反複揉搓,一下又一下,動作急促且用力。
仿佛這樣就能緩解内心的慌亂與不安。
直到眼前灰黑色的地闆,突然變成自己的有些模糊的臉。
她擡起頭,慕酌正溫柔地看着她。
但那笑容還是讓宛楪覺得有些刺骨的冷。
“給你水,那茶水裡有毒,你不能喝,我給你準備了這些燒過的水,是外面井裡的。”
宛楪咽了口水,實在不知道接下來這話怎麼接,
“謝謝。”
說完又把頭低下去,希望自己趕緊逃離這個尴尬的場面。
她真摸不清眼前這個人到底什麼意圖。
慕酌擡手,動作優雅地将水遞向宛楪,目光始終落在她的手上。
直到宛楪穩穩接過,他才緩緩轉身。
他的步伐沉穩而緩慢,每一步落下都不疾不徐,周身散發着成熟穩重的氣息,舉手投足間盡顯謙謙君子的風範。
然而,他那看似溫和的表象下,藏着的陰狠與毒辣卻如影随形。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仿佛隐藏在暗處的毒針,随時可能射出,讓人神經緊繃。
旁人在他身邊,總會不自覺地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懈怠。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觸碰到深處的危險底線。
慕酌踱步至桌旁,身姿優雅,伸手穩穩拿起一杯茶水,動作流暢自然,仿佛下一秒就要仰頭一飲而盡。
“既然有毒,為什麼還要喝?”
宛楪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着幾分疑惑與不解。
聞聲,慕酌的動作猛地頓住,那隻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被時間定格。
他緩緩轉過頭,刹那間,宛楪捕捉到他臉上風雲變幻的神情。
原本平靜的面容,仿若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席卷,布滿了複雜的情緒。
悲傷自他眼底翻湧而出,眉梢眼角,每一處細微都填滿了落寞。
像是被世界遺棄的孤雁,滿心的凄涼。
他的眼神空洞着,毫無焦距地望向遠方,仿佛被無盡的痛苦緊緊纏繞,掙脫不得。
深處,藏着的絕望與掙紮,讓人不忍直視。
此刻的他,脊背微微弓起,肩背輕輕顫抖,像是被寒冬的冷風肆意侵襲。
那顫抖由内而外,帶着一種難以抑制的脆弱。
給人一種,哪怕隻是一陣微風輕輕拂過,都能輕而易舉地将他吹倒。
讓他在這世間失去最後的支撐,下一秒如琉璃般輕易擊碎,頹然倒下,徒留一抹破碎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