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三年,六月。
釜州城向北五十裡的山路上,一輛略顯破舊的馬車正緩緩前行着,車夫身旁坐着名年近五十的婦人。
這婦人嘴角長了顆略顯刻薄的豆大黑痣,此刻正抱着一壺水不時瞥向車内。
車廂内,隻坐着一名身穿墨綠色衣衫的女子,她帶着面紗,雙眸沉靜。
輕輕擡手放在胸前衣襟處,隔着夏日輕薄衣衫能撫摸到阿姐臨終前給她的玉佩,那是她往後去梁京找景王求助的唯一信物。
——阿姐,答應你的事,我一定辦到。
馬車忽地一陣颠簸。
言冉放下手,微微掀開車簾一瞧,在方才的岔路口這車居然不走官道反上了一條野路。
望着茫茫大山,心中冒出一絲不安,岐蒙山匪患猖獗,走官道尚且未必平安,何況是這般小路……
“姑娘!”
車外的麽麽忽地掀簾而入,挂着滿臉谄笑,“回程還長着,姑娘喝點水吧。”
言冉搖頭:“……謝過麽麽,我還不渴。”
“喝點,這水裡加了蜜,可甜了,再說行路灰大,姑娘潤潤嗓也是好的。”麽麽扯着嘴角假笑,一雙眼緊緊盯着言冉,似乎定要看她喝了方才肯罷休。
言冉接過水囊,打開,隻略略一嗅,便察覺水中有藥。
“……是,麽麽費心了。”
她彎彎眉眼笑了笑,背過身,在麽麽看不見的角度掀起面紗,裝模作樣假飲了兩口。
董麽麽尖着耳朵,直到聽見咕噜兩聲吞咽聲方才喜上眉梢,接回水壺,又鑽了出去。
車簾放下,言冉眉目中的溫和笑意忽地斂去。
大半年前,差點在都橫河中溺亡的她被将軍孤女言若卿所救,可憐言若卿體弱多病,在救下女孩不久後便病亡了,死前隻交代了兩件事。
一件是告知了她此生曆經,讓女孩頂替她的身份,拿着信物玉佩去梁京城景王府找景王,景王定可護她周全,往後無需再颠沛流離。
第二件,便是希望若見到景王有機會的話,能幫忙查清兩年半前将軍府的走水案,她絕不相信娘親會帶着她自焚而亡。
那場大火,奪去了将軍夫人的性命,也在将軍孤女臉上留下了一道可怖的灼傷疤痕。其後她被送來釜州長史舅舅家,兩年多來,她始終帶着面紗過活,從未在人前取下。
言冉聽了她的話,半年來日日帶着面紗扮作言若卿留在郊外宅中,一來調養身體,重拾被自己荒廢許久的功夫,二來便是從麽麽那裡打聽釜州長史一家,以及梁京景王之事。
對于主家種種,麽麽們說的并不多,而梁京那位景王,她們倒是樂得議論。說這景王原是先皇寵妃所生,是當今聖上的九弟,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個極其窩囊的王爺,民間流傳的話本子都這麼寫。
若景王真如傳言一樣窩囊,恐怕不會相幫了。
言冉思忖着,但無論是否有人相幫,言若卿救了她一命,她也已認言若卿為阿姐,梁京她得去,舊案,她定查。
“站住!留下錢财!”車外突然傳出一聲呵斥。
随着車夫“籲”一聲勒住馬匹,車廂劇烈晃動,言冉回過神迅速攀住窗沿,堪堪穩住身形就聽見外面麽麽“哎喲”一聲,似是被甩到了車下。
“大爺,大爺饒命,我們并無錢财……”
“那車中是何人?”
“這……”
“說!”
“是,是我家姑娘……”
透過車簾縫隙,隻能瞧見麽麽跪在山匪前面的背影。
似是在求饒,可卻說不出的怪異。
正思忖着,隻見麽麽身前的山匪邁步靠近車廂,言冉連忙伏地閉眼,裝作昏迷模樣。接着眼前亮了一亮,又有什麼冰冷物件用力戳了戳她的肩膀。
“昏死過去了。”
是匪徒的聲音。
“我就說嘛,那藥勁兒大,夫人還非讓我們演戲,還說得演得逼真點。”
“行,那人就交給我們。”
“你們可得悠着點,千萬别把人給玩死了,我們夫人說了辱了清白就行,要讓她活着回去。”似乎是為了強調,這董麽麽說着,還提高了聲量。
……原來是個局。
言冉狠狠攥緊了拳頭。
原以為是歸家路沒想到阿姐舅母竟狠毒至此,聯合山匪還害她。
隻是眼下不知匪徒功夫如何,也不知他們人數多少,若是貿然逃跑恐有危險,還是暫且靜觀其變為好。
言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隻感覺自己被人擡起,又被捆了繩扛上肩。
閉眼佯裝昏迷的她努力靠耳力分辨,可緊接着隻感覺自己口鼻突然被人被捂住,濃烈的迷藥味侵入鼻腔,她立刻屏住呼吸減少迷藥吸入,可那迷藥勁兒大,在最後失去意識之前,聽見山匪說了句。
“我們是做大事的,必萬事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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