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咬碎了牙齒,豁然拔出,鑲嵌在了禺也的身體裡。
黑色的密紋陡然從傷口處攀爬而上,就像是懸崖邊的野藤,散發着濃重的黑氣,眨眼間就蔓延了整條腿。
禺也意識到了什麼,不敢相信道:“你用了毒。”
生平露出這樣的表情,不是因為距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更多的是,他沒想到禺風會用毒。
毒來得迅猛,來得勢不可擋,活像閻王尋命,立刻封住了禺也的經脈,肆無忌憚地灌輸。
壓迫感消失了。
風趁禺也恍惚中,掙紮而出,吐出的血在地上濺出大片大片紅花。
禺也恢複了人形,毒入肺腑,脖子以下的皮膚完全變成了黑色,露出森森白骨,衣袍裡成了骷髅架。
沈昭他們從空中落下,妖兵們見狀也不知該幫誰,都停了下來。
禺也倔強地站着,卻突然空笑了幾聲,臉上多了十分老氣,無意識間仿佛看見了已故的兄長。
風的軀體遍體鱗傷,高大的身形伏低逐漸向前靠近,變成了原先的模樣。
她與禺也對峙着,音色沙啞:“跟您學的。”
禺也笑得更大聲了。
胸腔都在顫動。
是啊,都是跟他學的,他用毒殺了他的父親,反過來自己也是一樣的結果。
按照禺山那個寬義仁厚的,就算死到臨頭,也不會用這種手段,這個曾經趴在他的腿上,甜甜地叫他二叔的小姑娘,到頭來,居然随了他。
一樣的不服輸,一樣的烈性。
風有些站不穩了,她深呼吸了幾陣,靜靜地看着強硬站着的那個殺父仇人,腦海裡也閃過了許多畫面。
齊景瀾終于從角落裡跑出來,臉上挂着淚,抽噎着要去扶她,被沈昭攔下。
“等等吧,她不會想讓我們過去的。”
風的性子,不允許透露一絲軟弱出來。
單薄殘傷的身子裡長着的是生生傲骨。
沈昭知道大小仙門中,修毒者鳳毛麟角,能煉出這種毒的更是少之又少,風是早有準備,或許隐忍了十多年,終于忍不了了,就是這點。
仇恨逼迫一個自由散漫仁義的小姑娘成了天才毒師,她本應該比禺逸還要任情恣性。
所以,華明弘才會想盡辦法還她自由。
風的手在袍下,隐藏着微微發抖,她的唇線抿成了一條,終于問出三個扭曲的音節:“為什麼。”
兄友弟恭,曾經是名副其實的。
都道乘黃一族出了對雙生驕子,一個是天生領袖,另一個心思缜密,二者相輔相成,乘黃一族比将愈加繁盛。
在風的印象裡,父親對這位二叔贊不絕口,信任非凡,二叔對她,也常挂着一張笑臉,帶她出去玩。
黑氣已經漫上了禺也的臉,一半陰森恐怖,腐爛裂紋,另一半依舊不惡而威。
禺也經常在心裡說從不後悔,日子一久也就麻木了。
為什麼……
“天縱之才,誰願意屈居人下。”禺也鼓着氣說,“嫡長子?笑話。繼位的規矩早就該改改了。”
即使知道自己要死了,這位從不肯低頭的二叔,這位曾經有親信和父親話說要小心,被回以“小也是我弟弟”的二叔,仍然顯示着強硬的一面。
“我亦要高坐堂上,大權在握,九死不悔。”
風閉上了眼,結果她猜得到。
問句出口之時,也就有了答案。
到了這時,也就不重要了。
風說不好心情,捋不清比愁緒,她理應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再踩着禺也說:“你自找的,下地獄吧。”
最後也隻回頭說了一句:“禺逸的命,我不會收。”
禺也死了。
自此,風為禺風,報父仇,得父姓,成了乘黃一族最年輕的族長。
*
沈昭多待了幾日。
乘黃一族宣布的新的族長,不久之後受禮,一位天才毒師,親緣純正血脈,身後還有某個仙門加持,位置坐得穩穩當當。
沈昭不算很擔心,禺風的性子和能力都有目共睹,不會有危險。
齊景瀾和柳鶴夢散盡了渾身上下所有的靈藥,才将禺風的傷治了個七七八八。
齊景瀾這次給力,出個門符不帶,藥帶得比柳鶴夢都多,還都是治内外傷的,沈昭都誇他都先見之明。
臨别之時,齊景瀾抱着禺風哭成了淚人,聲稱日後有機會一定會來看她,要多吃飯多散心。
還挺能操心。
沈昭像個老大哥一樣,覺得孩子長大了,就是有點太磨叽了,給他抹了淚,回過頭同樣囑咐了半晌,被溫負雪拽走了。
白菜啊,以後對這個小姑娘好一點吧。
“終于回來了。”沈昭遙遙一望,就看見了正元宗的大門口。
可算是回家了,能睡個好覺了。
憫生山的長老殿裡,華明弘早早就在這裡等着了。
這幾個孩子果然不負所望,不僅猜到了用意,還把事情處理得妥妥帖帖。
就是……
“誰讓你們私自改變路線的,遇到危險怎麼辦!”華明弘怒問。
就知道回來有這麼一遭。
沈昭裝耳聾聽不見,提前往耳朵裡塞了兩顆棉花,還貼心地為溫負雪也獻出了。
柳鶴夢不以為然,滿不在乎:“華山主,我們已經全須全尾地回來了,你那路線太費時間了,風妹妹根本就不弱。您老就别操心了。”
華明弘一向慈愛,沒人怕他,他又怒道:“那也應該傳個信回來啊。”
他都好幾天沒睡個安穩覺了,成天提心吊膽,白頭發都長出來了!
柳鶴夢又怼說:“有傳信的功夫,都夠回來一趟了。行啦,生氣傷身體,等哪天我送點好東西來給您老補補身體。”
哄老師的方法可有一套。
沈昭見情形變了,偷偷把棉花拿了出來,幾個人一起沖着華明弘笑,笑得人畜無害的。
當然,溫負雪是不會從了他們。
華明弘拿他們沒辦法,孩子們下山辛苦,事情做得還算周全。
揮揮手讓他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