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共秋幻境
“叮鈴——叮鈴——”窗口懸挂的風鈴随着寒風起舞,輕薄的陽光灑落在屋内人的臉上。
稅共秋蹙了蹙眉,睜開惺忪的眼睛從桌上起身。
庹成夏前幾日出宗處理妖鬼,昨日傳信說是今日會回來,他便在庹成夏屋内等着她。
他自小跟着姐姐在丹宗生活,來丹宗之前的事情都有些記不太清了,庹成夏說是他年齡太小,長大後便都忘記了。
庹成夏是丹宗宗主的親傳徒子,不僅在煉丹制藥方面天賦奇高,在長槍上天賦也不差,宗主夫人教的長槍,宗内僅她一人能練得虎虎生風,也因此,宗内大部分事務她們也都能放心交由庹成夏處理。
稅共秋扭頭看向窗外,日頭擦過地平線往下降,豔紅與鎏金交纏,連成一大片火燒雲。
這個時間,庹成夏也該回來了。
于是他起身出門,打算去宗門附近找一找。
一路上,周圍的氛圍都格外怪異。
雖說平常丹宗徒子看他的眼神也算不上友善——畢竟他不是宗内徒子卻能依靠姐姐的身份留在宗内。
可與這種眼神還是有些區别,這種眼神更像是,憐憫?
什麼鬼?稅共秋腹诽着,這幫人怎麼莫名其妙的?
又頂着這股視線硬着頭皮走了段路,稅共秋還是沒忍住,随手攔下一位徒子開口問道,她們今天都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着他?
“你不知道?”那名徒子顯然有些驚訝,表情都呆滞了兩秒。
“什麼?知道什麼?”稅共秋莫名更甚,他要知道什麼?
“大師姐她今天回來的時候渾身是血,險些昏倒在宗門口,這事你不知道?”
“什麼!”稅共秋一把抓住那名徒子的肩膀,厲聲質問起來:“她現在人在哪?”
情急之下,他一時間沒控制住力氣,痛得那名徒子眉頭直皺。
“在宗主那裡!”
——
“姐!”稅共秋慌慌張張地沖進屋,隻見一大群人圍在床邊,宗主與聶清玟,還有各位長老都在場。
“我姐她怎麼樣了?”
“你來看看吧。”
她們為他讓開條路,稅共秋終于得見庹成夏現在的樣子。她此刻渾身是血,身上的嫩青色宗服已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嘴唇發白、眼角泛青。
“我們已經探查過她的身體了,全身骨骼斷裂,經脈受損,金丹不穩,這些傷,費些功夫都能修複,可難辦的是她體内的毒。”
“這毒雖不至死,卻會一點點蠶食她的靈力,腐蝕她的經脈,進而侵入她的丹田。”宗主歎口氣又繼續開口:“介時,她會變得比普通人還要虛弱。而因為這毒,其它的傷也無法根治。”
“怎麼會這樣……她不是替丹宗辦事去了嗎?為什麼會這樣!”稅共秋扭頭瞪向身後的幾人,難掩憤怒,在他看來,姐姐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她們都難辭其咎。
“抱歉……是宗門的情報出了問題。”聶清玟上前一步,歉疚地開口。
“阿秋……”這時,床上虛弱的庹成夏突然開口,聲如蚊蚋,“不怪宗門,是我自己實力不濟。”
“姐……”他連忙轉回頭看向庹成夏,手指扒着床沿。
稅共秋突然有些後悔,若是他也入了宗,就不至于現在一點忙都幫不上,也不至于連他姐姐的情況都隻能通過别人知曉。
說到底,是他自己不上進,連姐姐出宗冒險都無法相陪。
眼淚不争氣地滾落,又被庹成夏擡手輕輕拂去。
就這樣,日複一日,哪怕宗門已經盡力為她治療,庹成夏的身體依舊一日比一日衰敗,而稅共秋就隻能這麼看着,毫無辦法。
“阿秋,我想吃山下那家糕點鋪的桂花糕了。”屋内,斜倚在床邊的庹成夏低垂着眼,悶聲開口。
“不行,你現在身體不好,盡量不要吃這些。”稅共秋在桌上給庹成夏倒了杯熱水,遞到她手裡,語氣堅決。
“稅共秋,你現在都敢不聽你姐的話了?”庹成夏撐高音量,有些強硬地帶着笑意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身體不好就沒辦法收拾你?”
“我不是……好吧,我去給你買。”稅共秋有些無奈地應着,知道庹成夏是個想幹什麼就一定要幹的性子,左右這些天她的狀态也很穩定,毒性已經得到了控制,那偶爾吃一次應該甜點也沒什麼。
他這麼想着,叮囑一句:今日的丹藥記得吃,不要趁他不在出門太久,若是有門内徒子前來看望,也不要讓她們久留,好好休息,等他回來。便跑出了宗,他得盡快,他不放心庹成夏離開視線太久。
糕點鋪前排隊的人很多,稅共秋等了很久,才捂着剛出爐的桂花糕一路跑回宗門。
等到屋門口時,已經是氣喘籲籲。額上泛起薄汗,他順了順氣息,推開房門,大喊一聲:“姐!”
可卻沒能尋到庹成夏的身影,隻有一封書信顯眼地擺在桌上,被壓在茶杯下面。
内心預感不好,稅共秋的大腦變得有些混亂,顫着手拿起信,隻第一句話就讓他如雷轟頂——
阿秋,我可以忍受死亡,可我唯獨不能接受自己變成廢人。
呼吸猛地加重,哪怕是有了預料,他還是忍不住往下去看,萬一呢,萬一隻是一個惡作劇呢——
其實我每晚都會偷偷嘗試煉丹,不過這事你應該不知道,畢竟你姐我的本事還不至于弱到讓你發現。
我喜歡看爐中躍動的火焰,明媚、耀眼,于我而言,那是希望最具象的樣子,當初,宗主她們就是這樣,用一爐爐丹藥救下了你,也救下了我和無數百姓。
可如今,那樣的丹火我從未見過,不安、躁動,一不小心便能傷人。我知道,那是火焰最原本的樣子,可真的很陌生啊,我知道,是它在提醒我,回不去了。
最近霜綮也不太聽我的話了,大概也是嫌我沒用吧,哈哈,不過沒關系,我可以先它一步扔下它。
我把它放在床邊了,你若是能用就拿去用,若是不行,就幫我交給宗主夫人,看看還有沒有人能與霜綮共鳴,不過我覺得也是難,畢竟你姐我這樣的天才,百年難遇啊。
抱歉啊,桂花糕你留着自己吃吧,我知道你也愛吃的,姐姐要先走一步了,不許哭鼻子哦,也不許鬧自盡,你知道的,姐姐把你看得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庹成夏
“騙子……”眼淚一顆一顆砸下,暈開紙上的墨迹,紙張邊緣被攥得發皺,他聲音顫抖:“不是說我比任何東西都重要嗎,為什麼又要抛下我……”
薄紙被他擁入懷中,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寫信人殘留的氣息。
溫熱的桂花糕滾落一地,整個屋子都染上了香甜的氣息。抱歉啊姐,他想着,這次我可能沒辦法聽你的話了。
*
幻境外,姜漆瞥了眼地上仍在昏迷的五人,擡手輕楷了把嘴角的血漬,右手搭在石縫中矗立的劍上,擡眸直視纏繞在樹上的兇獸,唇角輕勾,開口挑釁:“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