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許久，直到進了一個房間，宋望的眼罩這才被摘了下來。
房間的燈光昏暗，眼睛不需要怎麼适應，但光線太過渾濁，所以宋望隻能看到不遠的牆上挂着一排排很大的像是死魚幹的東西。
宋朝明拉着宋望就往那邊走，“看看，你來看看。”
他嘴裡說着，手上使着蠻勁，不管宋望跟不跟得上自己，不管宋望的心理狀況，更不管這會給女兒造成怎樣的陰影。
又或者說，給宋望帶來陰影本就是他無意識的動機。
他看不得有人這樣譴責自己，他要撕下宋望這幅冷靜到他嫉妒的模樣，哪怕這分明是值得每個擁有這樣女兒的父母驕傲的優點。
宋朝明想，沒有受過傷害的人，根本就沒有資格來評判他所做的事——宋望也不行。
他不覺得這是卑劣，甚至為此自豪，感到了一種站在制高點，可以随意揉捏他人的暢快，這個時候，他總覺得自己終于活得像個男人了。
也如他所願的，他感受到了宋望的恐懼和顫抖。
這一排排的，哪裡是什麼巨大的魚幹？
有人的腦袋，人的身體，卻沒有人的四肢，那邊還有蠕動着的，分明是還活着的……不知道是否要稱之為人的東西。
這其中甚至還有兩張略微眼熟的臉……是當初那兩個警察。
這樣的場景太過驚悚震撼，宋望眼神渙散地驚懼着往後退去，卻觸碰到身後的溫熱軀體。
猛然回頭，竟然是宋灺。
他的眼罩還沒摘下，呆呆地站在那裡。
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宋望需要幫助。
于是伸出手握住了她。
“看吧，如果沒有你媽媽，你爸爸就會被做成這種鬼東西喂魚。”宋朝明獰笑着湊到宋望耳邊，對方恐懼的神情極大地滿足了他，“難道你想看到爸爸變成這樣嗎？”
宋望的胃酸穿過食管，猛地沖了出來，又辣又疼。
在反複幹嘔後，小小的人兒擡起頭，用宋朝明道德綁架她的方式進行反擊：“那父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張叔叔李叔叔不會，偏偏父親會？”
宋朝明臉上挂不住了，他生氣起來眼睛就會變大，“你，你就這麼想看到我變成那個樣子？”
宋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堅持，“不想，但無論父親要做什麼，父親做了什麼，父親都殺害了媽媽，這是父親說什麼都沒用的。”
“好好好，不愧是童千笑生出來的女兒，你們這些東西懂什麼？”
他像是決定了什麼，給宋灺摘了眼罩，然後走到這個房間的門口，退了出去，直接将門鎖上。
然後，他在房間外，關閉了這個房間唯一的光源。
這裡沒有窗戶，于是成了一片什麼都沒有的黑。
……
……
……
童千願看到，宋望的反應比先前更加劇烈了，整個床的機械都随着宋望的軀體顫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比先前的反應還要大？
但童千願知道，宋望一定能渡過去。
隻是她臉色慘白着，童千願甚至害怕宋望把舌頭咬了，趕緊找來毛巾墊住。
有點奇怪，難道說之前發生的事情，還不是導緻宋望失憶的直接原因？
……
……
如果說一切都是有理可循的，宋望總是能找到一個保護自己的錨點，隻要把握這個錨點，她就能夠支撐住自己。
可無盡的黑暗，四面八方随時傳來的響動，那些活物發出的聲響，前面的後面的，所受到的所有沖擊都撲面而來，在混亂中綜合，又在混亂中分散。
要知道，這本來就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她能夠在這麼多事情裡面保持鎮定，還能叙述出事情的大概，就已經是不屬于這個年齡能夠擁有的意志。
宋灺緊緊抱住顫抖的她，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做什麼，眼罩摘下也毫無用處，他看不到宋望現在究竟是什麼模樣。
慢慢地，宋望好像平靜了下來。
她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宋灺起身準備摸索一下四周有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東西。
所以中間好像還發生了什麼，但宋望想不起來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宋望已經躺在了家裡的床上，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但大腦鈍痛着，眼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紅。
眼神無法聚焦了，就連回憶也開始模糊。
有什麼東西消退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她幾乎快要什麼都想不起來。
舅舅來看她了，她有好多話想說。
可話語分明已經到了嘴邊，眼裡腦裡耳邊卻爆閃着警告的紅燈，仿佛有一把刀不斷地劃開、搗爛，要她整個碎掉。
然後她就被限制了外出，隻能留在房間裡，宋朝明每天都來和她講故事，而且奇怪的是，每當她睡着後，耳畔依舊能聽到他的聲音。
“是因為你不夠好，媽媽才不要你的。”
“你要聽話，知道嗎？”
“爸爸是你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所以你要愛爸爸。”
“…………”
“……”
宋望看上去越來越麻木，可心裡有個東西越發躁動，仿佛有什麼東西本來就該從那裡破土而出。
直到某天，宋灺在某個夜晚撬開了自己房門的鎖，拉着她跑出了家門，跑出了大片的公路，然後跑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
那是一條小溪，四周沒什麼人，但叢林繁茂，野花肆意盛放着，風環繞着她們，像舞蹈。
宋灺毫不掩飾自己身上的一些傷痕，宋望也袒露出自己每夜在胸口抓撓出的血痕。
“我想媽媽了。”
“我也是。”
兩人緊緊相擁，就好像這樣的話，靈魂也能夠得到幾分慰藉。
其實這是完全沒有什麼理由的，連宋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着宋灺出來，但她并不抗拒這樣超越尋常的突然。
因為他一進來，她就願意離開。
或許這就是某種有魔力的東西。
微涼的風從水面吹來，像是想要知道那邊有什麼東西，她和宋灺一起紮進了小溪。
沒有想太多的，也沒有預設準備的。
被窒息包裹的感覺，不賴的。
……
……
……
治療室裡，宋望漸漸睜開了眼睛。
她渾身都濕透了，發絲淩亂着，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露出了怎樣猙獰的表情，四肢也因不同程度的掙紮而留下了疼痛的血痕。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通透了，就像有微涼的風吹來。
童千願幫她解開了束縛帶，有些擔憂地看向她。
他知道這是個很堅強的女孩，也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隻是擔心。
他有些擔心宋望會因此退縮，但心裡是對宋望意志的堅信。
房間裡誰也沒有說話。
宋望靜靜躺在床上，看着頂頭的天花闆，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一幕又一幕畫面，所有的記憶迅速整合起來，最終盡數恢複。
漸漸地，她笑了起來。
她笑得灑脫，自信又坦然，好像剛剛經曆的一切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場噩夢。
“啧，也不過如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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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望：朋友，你也希望作者讓我們快點幸福吧（認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