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姜運亨通已故董事長姜詠澈之女姜然被困火人!”
“戰地記者姜然。”
關于姜然的消息鋪天蓋地,她飛速掠過這些半真半假的文字和照片,終于,她在一張官媒發布的照片中,看到了“海港市立醫院”的字樣。
她删掉記錄,關上屏幕,随手把電腦放在地上。
剛才在南灣,她對藍伊一開槍之後,再回過頭時發現Ivy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隻看到幾個全副武裝的黑影在囚禁過她的那個集裝箱裡進出,把黑色的裹屍袋搬上了廂式貨車。
一切動作都快速而簡潔,仿佛是按下了倍速按鈕。
她從浴缸裡站起來,裹上浴巾,走到窗前,拉開了一條小縫。
窗外,海港城的夜晚喧鬧得可怕。
【南灣棚戶區】
淩晨四點。
魚市的小販們擺在床頭的老式鬧鐘也發出了“叮鈴鈴”的狂響。
南灣靠近碼頭的某個違章棚戶區裡,今年剛剛初中畢業的小鐘不耐煩地伸手拍停了鬧鐘,揉揉惺忪的睡眼,打算翻個身繼續未完成的美夢。
從六月畢業起就賦閑在家的他,昨天他剛參加完警隊招輔警的筆試考試,本以為短暫的“有目标感”能糊弄母親放他一馬睡個好覺。奈何母親像是存心要折騰他一樣,一大早就破門而入,扯着他有些不合身的寬松白背心,把他拽到了地上。
“你已經滿十六歲了,是個男子漢了,不用為家裡做多大貢獻,但你要去掙你自己今天的吃食。”母親疾言厲色地說完,拍門離去,那扇已經掉漆的破舊木門,在“碰”地一聲被合上後,又“吱呀呀”地展開了。
小鐘還沒完全清醒,半睜着眼,單手撐地從地上彈起來,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褲子不管正反就往身上穿。他知道母親現在已經在大門外等他了,再過十秒,母親就會失去耐心。
“一、二……五,六。”小鐘在心裡默數。
在第七秒的時候,小鐘已經聽到窗外摩托車發動的聲音,于是趕緊趿拉起鞋子奪門而出,三步并作兩步跳上母親的三輪摩托車,靠坐在母親的背後,大口地喘着氣。
夏末秋初,在太陽還沒見着影子的淩晨,他已經是一身汗了。
車子一路往前,周圍破舊的房子不斷從他身後往前奔去,受到驚吓的黃狗站在門口沖他叫嚷。他看着漆黑寬闊的天際,又閉上眼把頭埋進了膝蓋裡。
“你是個男人,要麼滾回學校複讀,要麼就自己奔命去。”這是他中考落榜後,母親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學校?小鐘不喜歡學校,因為不喜歡所以不用心學,所以成績不好,如果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一定能做到最好。那就自己奔命去做想做的事情?可他膽小如鼠,不敢跨出家門一步。
三輪車就這樣穿過棚戶區,開上主路,一路向西南方向的漁港開去。
母親一言不發,在左拐彎的十字路口,用餘光看了一眼身後怎麼都打不起精神的小鐘。母親看孩子的眼睛,總是帶着濾鏡的——優點被放大,缺點被無視。
尤其像鐘美麗這樣的單親母親。
小鐘的父親早年意外身故,她未再嫁,繼續經營這小鐘父親留下的魚店,假裝生活沒有發生過任何令人不悅的變故。
她自己就是在一個有“後媽”的家庭裡長大,尤其在那個所有物質都稀缺的年代,從小過着沒有愛也沒有物質的生活。于是,在能做選擇的時候,鐘美麗不願意再步後塵。
她拒絕了很多男人的殷勤,她不願意成為誰的“後媽”,也不想給小鐘找個“後爸”。
她隻想做小鐘的母親,這個單一的角色就足夠能寬慰她了。就讓母子兩人靠小鐘爸爸留下的魚店維持生計,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一切都簡簡單單,沒有人會因愛生恨。
鐘美麗完美地诠釋了又當爹又當媽這件事。
她收斂母性,盡量不溺愛小鐘,盡量不用帶着濾鏡的眼鏡去看自己的兒子,她知道這對小鐘百害無益。很多時候甚至會刻意表現得極為嚴厲,尤其是在小鐘擇業這件事上,她沒有過一點好脾氣。
她時常會想,在外人看來小鐘究竟是怎樣的孩子呢?
在學校裡時這孩子似乎什麼都沒學會,他弱不禁風,腦子也空空如也,既不擁有健康的體魄也不擁有博學的大腦。離開學校,進了社會,無一技傍身,也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爹。
海港城很大,有無數多跟小鐘一樣的孩子在計較誰的起跑離終點更近。可小鐘,因為自己缺乏努力的決心,又沒有一個像等式裡的乘數一樣放大他努力倍數的出身。很可能,他的終點都夠不上别人的起跑線。
初中畢業以後,鐘美麗就強迫小鐘每天跟她一起出攤賣魚,早出晚歸辛苦至極。逼得小鐘一聽說警隊在招輔警,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畢竟能成為輔警總比在魚市起早貪黑地當個魚販子強。
可小鐘不知道的是,哪怕是連編制都沒有的輔警,在海港城,如果沒有門路,照樣會名落孫山。
小鐘的門路要靠鐘美麗,那鐘美麗的門路在哪兒呢?
路遇紅燈,鐘美麗把車停在了沒有人煙也沒有車輛的停車線前,四顧看着還未醒來的海港城,左手扶着車把,右手放在大腿根上,摸了摸兜裡的金手镯。這是當年她嫁給小鐘父親時的嫁妝,也是現如今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
晨光熹微時,夜裡出海捕魚的船就會靠岸,帶着滿載而歸的豐富海産,在上岸時即刻轉賣給來收魚的魚販。
鐘美麗跟其他挑挑揀揀的魚販不同,她仍舊照顧着從前跟丈夫合作的捕魚人的生意,多數是從阿陳和另外兩個捕魚人那裡收來。
“嫂子嫂子!”阿陳站在船頭,遠遠地望見了鐘美麗,沖她擺了擺手,招呼他們上船。
“你在這裡看車。”鐘美麗把小鐘留在了三輪摩托車上,獨自去找阿陳。
“昨天不是說今天不出海嗎?”鐘美麗跳上了阿陳的船。
“是沒打算出海撈魚,想着帶念念去北灣看煙花表演,順便釣幾條魚。這不是,正好讓我趕上了,快來看看這是什麼。”阿陳神秘地揭開了壓着水桶的闆凳,用手電筒打亮了魚桶。
裡面正是那條夜裡被海釣上來的野生星點笛鲷,它的魚鰓緩緩張合。
鐘美麗的欣喜油然而生,這是難得的漁獲,肉嫩味鮮,深受海港高級餐廳的喜歡。
“這條黃翅仔你拿去。”阿陳說。
“這條少說也有四斤,而且是活魚。有點兒太貴了,我要不起。你直接找個酒樓賣了,怎麼也能賣個五六千塊錢。”
“我是說,你早先不是托我給你找條好魚要請人家幫忙辦小鐘的事情嘛,今天剛好碰到這條魚,就拿去用吧,我也不要你的錢。”阿陳說。
“不行,我給你錢。”鐘美麗說着,摸了摸褲兜,褲兜裡是她準備拿去送禮的金镯子,“今天我沒帶夠錢,這樣,你給我個你的銀行賬号,我今天早點收攤,去銀行把錢打給你。”
“嫂子,”阿陳手心向下擺了擺,打斷了鐘美麗,“這條魚你拿去用就是,我哥就小鐘一個兒子,人走得早,眼下我也不需要用錢,應該幫襯幫襯。”
“那謝謝你。”鐘美麗說,“回頭叫上念念上家裡吃飯,我燒幾個你們愛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