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珣試圖蜷縮手指,卻發現連睫毛都重若千鈞,這感覺太熟悉了。
就像十六歲那年,爺爺與來福相繼離去後,他關在實驗室裡,因試藥而休克。
那時,他獨自昏死在莊園中,意識模糊之際,似乎被一團溫暖的光芒輕輕觸碰。
那感覺像是來福在舔他的臉頰,又似爺爺聲聲呼喚:“小珣,别睡了。”
他一度沉淪于虛無中,不願甦醒。醒來以後,又要面對生來不公的世道,憑什麼Omega就得受制于生理的枷鎖?
同樣的情緒交疊,就算到了帝國,他依然身陷這樣的牢籠。
淚水不甘地滑落,溫珣卻突然感覺到,眼角傳來熟悉的粗糙觸感,在輕輕為他拭去淚水。
“……别哭了,醒醒。”
這次喚醒他的,是路淵。
路淵肯定吓壞了吧,不能再睡下去了,得趕緊醒來,告訴他自己沒事……
不知過了多久,視網膜先于意識捕捉到光斑,消毒水的氣味也刺入神經。
溫珣倏然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陌生而潔白的天花闆,手背上還插着點滴針管。顯然,他已不在别宮,而是醫院。
剛剛蘇醒,身體還軟綿綿的,溫珣才緩緩坐起身,一身白大褂的路希便推門闖了進來。
溫珣還若無其事朝他打招呼,瞥見儀器上的血壓與心率,喜不自勝地說出真心話:“都恢複正常了,那這組還算堪用。”
路希沒忍住拿病例敲向他的腦袋,爆了一句粗口:“心髒都差點跳停了,還堪用個屁!”
他将病例摔到溫珣腿上,“你自己看,這都昏迷第三天了!”這次,連他都想揍這小子一頓!
同為醫藥專業,溫珣翻回三天前那淩亂的筆迹,紀錄着搶救用藥:強心針、腎上腺素……
他頓時低下腦袋,愧疚地道歉:“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我評估過,猝死機率很小的……”
他也沒想到,後果竟然如此嚴重。
自己隻顧着身為Omega自怨自艾,當時肯定把大家都吓壞了……
“再麻煩都不是事兒,是你這條小命!”路希第一次對溫珣黑了臉,他揉揉眉心,“你該知道,我們都很在乎你!特别是大哥他……”
路希薅了一把自己的羊毛卷,斟酌再三,還是難以形容大哥這三天的狀态。
當時,路希匆匆奔上醫療艦,一見溫珣竟沒了心跳,腿都軟了。他簡直不敢想像……大哥該怎麼辦?!
硬着頭皮竭力搶救,直到拉回溫珣的呼吸和心跳,路希才邁着虛浮的步伐,用艦上廣播對路淵吼道:“人救回來了!”
精神力風暴以微小的速度逐漸收斂,直至深夜,才徹底平息。
路淵從斷垣殘壁中走出時,已成了個血人,卻無人敢上前勸阻。
任由他一路淌着鮮血,走進病房,親眼确認溫珣安然無恙。
但因溫珣遲遲昏迷不醒,路淵逐漸壓抑不下暴虐因子。轉進醫院後,他便主動要求進入俗稱“小黑屋”的特殊隔離室。
這三天裡,路淵幾乎是在小黑屋隔離、守候溫珣病房、上戰場發洩精神力中反複度過。
溫珣不醒,他就一直處于崩潰的邊緣。
經路希簡單叙述,溫珣全程眼淚啪嗒啪嗒,洇濕了被褥。
“路淵現在……在哪?”他掙紮着下病床,立刻就想去找路淵。
但已經躺了三天,一踩到地面,他的雙腿就像面條一樣軟趴趴的。
路希趕緊上前攙扶着他,“大哥就在隔壁小黑屋裡,我扶你過去。”
聽着溫珣語無倫次的道歉,路希也狠不下心再兇他,隻能歎息道:“你好好安撫大哥吧,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當年,他們的父親伊洛斯失蹤,路淵年僅十八,而路希還是個未出世的遺腹子。
路淵沒有時間沉浸在悲傷中,他必須替失去半身、渾渾噩噩的母親,一肩扛起整個阿斯坎帝國的責任。
然而,這些日子以來,每當路希與路淵對視時,都不免感到心驚。
路淵眼底的湛藍火光幾乎熄滅,唯餘空洞而茫然的晦暗,彷佛失去了目标般行屍走肉——與他們的母親如出一徹。
溫珣應該親眼看看,路淵究竟将他置于何地。往後,他才會更加珍惜自身……
路希刷開特殊隔離室的鎖,溫珣卻愣在原地,遲遲沒有前行。
“别怕,大哥再怎麼生氣,他也不會揍你的。”路希輕輕推了推溫珣的後背,并替他敞開了厚重的隔離門。
無比鐘愛的小蛋糕香氣撲面而來,如今卻讓他淚眼婆娑。
這是路淵的精神力在失控邊緣。
昏暗的空間裡,溫珣數着心跳,緩慢邁出步伐——第三步,他踩到了地闆上凝結的血珠,第七步,他看見路淵佝偻的背影,以及那反覆撕裂結痂的指關節。
要不是檢查一切正常,溫珣幾乎要懷疑,自己的心肌細胞是不是壞死了?
為何心髒像被人緊擰般的疼?
溫珣不停抽噎着,卻發現自己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他還甯可被路淵狠狠揍一頓。
此時,他真正感到畏懼的,是對上路淵失望的眼神。
“又是苦的。”路淵低沉而沙啞地喃喃自語:“每次去看你,你都在哭,是讨厭我了?”
“不是的,是我錯了……”溫珣急切想走到路淵面前,卻被還不太利索的雙腿拌倒。
路淵的手臂在碰觸到溫珣的瞬間本能收緊,但在真正環住腰線時,卻放輕了力道,像在擁抱一件易碎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