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再這樣我就把你打暈了放麻袋裡扛走!”
溫行的房間傳來雲霞蔚的聲音。溫蘭殊原本不打算聽的,可是父親和舅舅提起往事總是語焉不詳的,讓他太好奇了。所以他躲在楹柱後,聽裡面人的交談。
“這件事我不做也會有人做。”
“我答應我姐要保護你,結果你呢?淨幹些得罪人的事兒!人家當官兒當得好好的,你又裁人又降俸祿,藩鎮跟朝廷互不幹涉,你偏要削藩。溫希言,你是不是當了宰相後就天不怕地不怕想幹出些曠古爍今的成就來?我告訴你,韓粲和裴遵不同意自然有他們的理由,你做出頭鳥,到時候第一個清算的就是你,你不在乎自己也得在乎小蘭,他怎麼辦?”
溫行沉默了會兒,“所以我才讓你來。要是有個不測,你帶他離開長安。”
“你……”雲霞蔚氣得說不出話,“李家的皇帝是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麼肝腦塗地?活着不好麼?非要自取死路?你被人利用了還不在乎呢。”
“我隻是做了想做的、該做的,至于利用不利用……我确實沒想過。”
“李暐都送你入虎口了,他和他兒子一樣精明,一個賽一個的不要臉。事成了,你能拿多少好處,就算藩鎮平定,收上來的稅不都是進皇帝老兒的國庫?事兒不成,他麻溜就把你送上斷頭台,讓你當晁錯。”
雲霞蔚提起皇室來态度轉變得很徹底,溫蘭殊聽說過,雲霞蔚當初還不叫雲霞蔚,這是他的道号,據說在當初蜀王李廓被誅後,雲霞蔚就從此入道不問世事,偶爾會去節度使幕下寫點兒東西給人出謀劃策。
但就是不入仕,溫行也充分尊重他,沒有逼他。
“呸,當皇帝的都不要臉。”雲霞蔚怒罵道,“小皇帝要是敢動小蘭……我給他進個毒丹藥,讓他飛升成仙得了!”
溫行習慣了小舅子說話直來直去,二人道不同,平時相互彈琴娛樂還是挺好的。
“不過我說真的,你真想打魏博?那可是兵強馬壯的魏博藩啊。”
溫行想了想,“我想過議和,但是魏博以軍鎮為主,其中蕃兵甚至能夠左右節度使人選。這些兵馬不同意魏博歸附朝廷,自然也不存在議和的可能。而諸道行營每次出兵多躊躇不前,若想有個戰果,隻能我自己出動。”
雲霞蔚不以為然,“那不一定。你打魏博,是因為他們阻斷了漕運道路,影響朝廷對河北的控制。那他們要是聯合起來呢,要是小皇帝率先軟了呢,你到時候怎麼辦,全天下隻有你想打,你就是罪人。”
是啊。溫蘭殊想着,雲霞蔚這句話全然不假,自古以來削藩就是頭等大事,往往要傾舉國之力,因為藩鎮做大的朝廷往往難以掌握地方。更何況,前幾年魏博剛攻入京師,現在還是京師很多禁軍的陰影。
同時溫蘭殊驚訝于溫行的骨氣——溫行竟然是執意削藩主戰的那一個!他一直以為,堅定主戰的會是韓粲!
“如果做事情躊躇不前,唯唯諾諾,那我進政事堂做什麼。”溫行話語不輕不重,讓人察覺不到情緒。
“你……哎!罷了。我姐當初也就是看上你這點!怪不得你敢背着本朝蜀地不可征兵的禁令,直接來了個玄鷹突騎。你啊,看起來守規矩,其實是那個最不守規矩的,偏偏小蘭随了你,要是小蘭随我姐,這會兒就應該跟我一起修行了。”
蜀地不可征兵,是為了防止蜀地割據,甚至朝中還有蜀人暗弱的傳言,因此蜀地一旦有亂,都是外兵作戰,甚至每年駐守蜀地的軍隊都是其他軍鎮輪流來的。
所以玄鷹突騎必須解散。
溫蘭殊不禁覺得怆然,每個入玄鷹突騎的兵士,肯定也知道這點。他們赢不能赢得光明正大,卻必須在功成名就後各自歸去,什麼都留不下。那個老将軍,堅持要在墓碑上寫下玄鷹突騎四個字,應該是為了讓自己的戰友能找到歸處吧?
“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溫行說罷,朝雲霞蔚深鞠一躬,“我這輩子對不住的人何其多,還望你……能照顧好殊兒。我不是個好父親,若是他憎恨我,我也認了。可是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這代人推诿,留給下一代的,隻有更重的擔子。”
“你放心吧,你也會沒事的。娘的,我非得把那老不死的揪出來!”雲霞蔚罵罵咧咧,“還有啊,你說小蘭丹毒忽然爆發?這毒越來越邪門了,看來得抓緊時間,明年開春後馬上把解藥煉出來,可不能有閃失。”
“好。時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溫蘭殊慌慌張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好裝作輕快散步,扭頭就遇見了目露精光的舅舅。
他不擅長撒謊,目光躲閃,“啊舅舅晚上好啊,今天這月亮真圓啊,星星也……”
“嘿,小沒良心的,這麼多年還是不會撒謊。”雲霞蔚指着溫蘭殊哈哈大笑回頭看溫行,溫行亦會心一笑,“我帶小蘭一起休息了哈。”
舅甥倆向來不靠譜。溫行讓溫蘭殊早睡,但隻要雲霞蔚在,溫蘭殊是早睡不了的,因為雲霞蔚會跟他講故事。
講故事就算了,溫蘭殊還是個話痨,倆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東方之既白。
這晚倆人原本想睡一個被窩,奈何溫蘭殊确實年紀大了不好意思,還是搬了一床被子,倆人在被窩裡探出倆腦袋。雲霞蔚确實知道不少,年紀輕輕,又走南闖北,談狐說怪,滔滔不絕。先是說了某公子自佛腋下幻遊仙境,出來後家人急死了,說他弟跟着他去了,問他知不知道弟弟在哪兒,他隻說弟弟現在很快活,問啥都三緘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