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彥則微一皺眉,“怎麼回事,一個兩個見了我拔腿就跑?”
溫蘭殊也不明白情況,心想這不是您家事嗎,我咋知道呢,“你這次回來得挺早。”
“能不早嘛,陛下和我爹,一個個操心我的婚事,你不知道嗎,李可柔要回來了。”
溫蘭殊迅速在腦海裡反應,“同安長公主?”
“是啊。”盧彥則抱着雙臂,無聊踢地上的石子兒,他因為早起,頭發沒有怎麼梳好,碎發狂妄地從兩鬓跑了出來,一般女子閨名不能被常人所知,而他似乎對剛剛直呼公主名諱沒有任何要解釋的意圖。
前堂拐角處的小竹林旁,鐘少韫頓足不前,手指節顫抖,一個不小心,手裡的折本嘩啦啦掉了下來,如同垂落的白練,經寒風一吹,在空中飛舞淩亂。高君遂說的沒錯,他們确實不般配,鐘少韫連自己生氣的由頭都找不到,更無法反對,之後怎麼辦呢?得到盧彥則所說的自由?
風在耳畔刮着,周遭所有聲音都入不了耳,樹葉沙沙響,他腦海裡是一片虛無,似乎那個搖搖欲墜的大廈土崩瓦解,分崩離析。他蹲在地上收拾,卻越收拾越亂,到最後折本被他拼得七零八落,原本的折痕無法規矩妥帖擺放好,像是一攤廢紙。
笃笃的腳步聲傳來,鐘少韫急不可耐,幹脆直接全部揣在懷裡,擡腳就走,但他走得太着急,連腳尖踩到前面的袍擺都不知道,于是甫一起身,就因此往前趔趄,他伸手想往前撐,控制住自己不至于頭朝下栽倒,卻在這時候,被人扶住了手肘。
鐘少韫得以固定,隻是懷裡的書卷又嘩啦啦落了一地,狼藉散亂,原本整潔的折本,這會兒亂七八糟翹了腳,折痕橫七豎八的,在整潔的紙張上亂爬。
他想掙脫盧彥則的手,又不敢看對方,露出一個難看的微笑,“恭喜啊。”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你恭喜人的樣子很敷衍?”盧彥則挑眉,又單膝蹲下,把一冊冊書整理好,堆成一摞放到鐘少韫空着的雙手裡,“怎麼回事,慌慌張張的。”
鐘少韫不再擡頭看他,轉身就走。
溫蘭殊和紅線在原地逗貓,“你這下是要跟長公主塵埃落定了?”
“啧,難辦。”盧彥則又走回堂下,眼看小貓蹦蹦跳跳,比上次胖了不少,也跟着一起逗弄,“李可柔那脾氣你也知道,我要是真跟她成了,盧家房頂能掀翻。”
“那你現在要麼趕緊定親,要麼,就隻能等她回來……”
盧彥則不以為然,“她也配讓我病急亂投醫?更何況,我要是突然訂婚,顯得我怕她,又是對自己不負責任。”
“你沒個在意的人?”溫蘭殊問,“年紀不小了,一個也沒有?”
“别說我了,十六叔,你有麼?”
溫蘭殊沒想到表侄竟然也學會反問了,“咳咳,說你呢,怎麼說到我了。你跟長公主關系這麼僵,估計也就你明了,大家都覺得你倆青梅竹馬,佳偶天成。”
盧彥則簡直氣笑了,“你見過誰家青梅竹馬把人家養的麻雀活生生拔光了毛?鴛鴦譜不是這麼亂點的。這次我也打算告訴陛下,我對李可柔沒想法,一點兒也沒有,她麼,就安生待在清虛觀跟她娘一起念經煉丹,對誰都好。”
這番話讓溫蘭殊了解到了盧彥則不為人知的一面,以前的盧彥則總是彬彬有禮,客氣周到,這次竟像是轉了性,“你怎麼對長公主頗有微詞呢?被人聽去了不太好。”
“我巴不得人人知道。”盧彥則玩了會兒貓,覺得無聊後站了起來,拍了拍手,“要是先帝和陛下都知道,就不會一門心思撮合。”
“也是,終身大事,總要對自己對别人負責。”溫蘭殊不置可否,這不是他能管的事兒,要管,也是盧臻來管。不過盧臻現在入了政事堂,前路還不好說,盧彥則的意見能不能得到尊重,說到底還是看父親和皇帝怎麼來。
盧彥則自然明白,“我回去了,十六叔。”
“嗯,過會兒你爹從政事堂回來,估計要跟你說這些。”
盧彥則咬了咬唇,擡起沉重的步子,走到門口,忽然轉過身來,“他……一切都好吧?我看他還是愁思郁結,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
“少韫?他最近挺好的。”溫蘭殊無奈隻能扯謊,他最近在公廨起居,就沒出過宮,怎麼可能知道鐘少韫一日三餐如何?而且盧彥則這一問也莫名其妙的,怎的突然就問起鐘少韫來?
“哦。”盧彥則遲疑片刻,“多謝了,我照顧不周,全賴十六叔。”
“你也别太挂懷,少韫是你救濟的太學生,于情于理,我也必須照顧好少韫。他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在我這兒能學點兒本事,之後也能謀個一官半職。”
很顯然溫蘭殊沒有察覺到鐘少韫那莫名其妙的情愫。
其實在溫蘭殊看來,鐘少韫可能是怕盧彥則,所以在剛剛大家寒暄的時候,擡腳就走,至于上次出遊,估計也是借着盧英時的緣故——因為盧英時和鐘少韫年紀相仿,當初在大理寺又是盧英時把鐘少韫背出來的,因此這倆應該更和睦才是。
可溫蘭殊解釋不清楚為什麼上次鐘少韫被侮辱,脫口而出的竟是盧彥則的名字。難道不應該是盧英時麼?明明盧英時待其更為關心啊?
盧彥則沉吟片刻,嘴唇抖動,“那就好,那就好。”
轉過身去的時候,盧彥則在影壁前的樹前握手成拳,錘擊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心髒。
鐘少韫能自由,是他的本意啊,為什麼聽溫蘭殊那麼風輕雲淡說出來,他的心竟然會抽痛?盧彥則無比希望那隻麻雀能自由自在地飛走,而不是被有心人抓去,拔光羽毛,可事到如今知曉鐘少韫很有可能與他相忘于江湖……
為什麼會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