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得。”
“好吧,我還很想讓你跟我一起看呢。”鐵關河哈哈大笑,轉身離了韓宅,“溫蘭殊,你還有一晚上的時間。”
當晚溫蘭殊被安置在韓宅,他很想知道皇帝如何了。如果皇帝抛下臣子逃出宮,那麼也沒什麼錯,因為皇帝是一國之君,逃出去,在哪兒,哪兒就是朝廷,最害怕的情況是,李昇被别有用心的人控制。
他丹毒越來越深,渾身發冷,裹着棉被也無濟于事。盧英時害怕地湊上前,溫蘭殊現在的模樣太異常了,氣若遊絲。
“十六叔,這個有解藥嗎?”盧英時剛安撫好情緒激動的裴洄,問。
“有,但是不在我身邊。”
門子吱呀響了,溫蘭殊循聲看去,是獨孤逸群。
獨孤逸群手裡拿着個瓷瓶,輕輕走了過來,韓蔓萦跟在獨孤逸群身後,亦是極其擔憂溫蘭殊的病情。
“你們……”溫蘭殊不明所以,他們兩個怎麼來了。
“子馥,我去你的院子裡,拿到解藥了。”獨孤逸群從瓷瓶裡倒了最後一丸藥,“雲道長讓我把藥方子給你,今晚你們就趕緊動身,我把最後的消息傳給你……”
溫蘭殊服下藥後,獨孤逸群将手裡的诏書給了他。
他草草掃過上面的字,左邊是一塊紅印。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你進宮了?!”溫蘭殊猛然激動起來,“陛下可還好?”
“一切都好,陛下在柳度護送下,已經離開長安。”
不知為何,獨孤逸群看溫蘭殊的眼神,多了幾分不舍,他伸出手去,想要挽留什麼。往昔年少無憂無慮的歲月湧上心頭,兩個人即便不言,還是懂了很多。
“你這是要……”
“走了,獨孤。”門口韓蔓萦抱着虎子,輕輕把虎子放下,小貓見了主人,蹦蹦跳跳跑來,舔舐溫蘭殊的手背。
“不,不要!獨孤逸群,不要……”溫蘭殊此時已經明白了一切,淚水不受控制奪眶而出,“你怎麼,怎麼可能鬥得過……”
“總要試試看。”獨孤逸群輕笑,面對生死局面,一點兒畏懼都沒有,“英時,其實我挺不喜歡你爹和你哥的,我覺得他們利用子馥,而我不甘心被他們利用,又想把那些東西,名啊,利啊,握在手裡。”
盧英時剛想說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但時機不對,“廷尉,你這是要和賊人魚死網破。”
“啊,怎麼說呢,走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那種東西,沒什麼意思,我好像還是不想要。”獨孤逸群遺憾一笑,“現在想想,如果一開始就沖着名利,又怎麼會和子馥做多年好友呢?”
“獨孤……你還有母親,你……你不要去……”溫蘭殊泣不成聲,他能不在乎自己死活,能赴險境,可他無法看到另一個人,就這麼默默走向必死的路。
“對不起,子馥,我騙了你,其實我從不後悔遇見你。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小人,你是君子,多年來小人一直羨慕君子之風,卻終究做不成君子。”
“獨孤……”溫蘭殊丹毒漸漸消解下去,卻因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緒,對沖了一部分藥性。
怎麼可能心無感慨?那是他年少時的摯友,縱使陌路分道揚镳,然而此時什麼都說明白了,遺憾和悔恨湧上心頭。“子馥,他喜歡你,其實我都知道。他在魏博,英時,你們趕緊往東走。拿到诏書,就能征集兵馬,而我……就當是給你們拖延時間吧。”
“不行……一起走……”溫蘭殊拉着獨孤逸群的衣角,像是不成器的弟弟,希望兄長能夠聽從自己的話。
“不了,子馥。”獨孤逸群站起身,溫蘭殊的手重重落在地上,回頭看門口的妻子,“阿萦,走了。”
“子馥,一路平安,我們先走啦。”韓蔓萦揣着獨孤逸群的胳膊,“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我就稀罕你這樣子。”
獨孤逸群溫熱的手掌覆在韓蔓萦手背上,他們一對飽受非議的鴛鴦,正奔向一場心知肚明的滅亡。
前院笙歌陣陣,看起來賀蘭戎拓像是在大肆宴飲。沒過一會兒,樂聲戛然而止,整個韓府全然亂了,看守的兵力疾速奔向前院。
盧英時趁機背着溫蘭殊,紅線抱虎子,裴洄跟在後面,他們就這樣偷偷溜了出去,在韓府外的路口,遇見了韋訓。
韓府着火,兵士進進出出,手裡提着水桶,貴客紛紛站立在外,其中有賀蘭戎拓的部下,也有投降的權貴和幸存的女眷,比如韓紹先、李可柔。
盧英時背着溫蘭殊,躲在死角處,不易被發現,無一不是饑腸辘辘,着了滿身灰塵。
而韋訓身着靓麗衣衫,佩戴珠纓,顯然是赴宴的客人之一。
韋訓偏過頭,看見雙目無神的阿洄哥,悲從中來,隻過了一天,他們就已經天差地别,一個是階下囚,一個是堂前客。等李可柔不耐煩地走上前,問他有沒有事,要不要回家的時候,他急忙帶着李可柔往相反方向去了。
“韋訓是太後的親眷,所以因着長公主關系得以保全。我們趕緊出發吧,再不走來不及……”盧英時看了眼遠處出喪的儀仗,頓生一計。
兇肆在這個時候收殓屍體,送出城外安葬,或許可以混入其中,而且天色昏暗,賀蘭戎拓自顧不暇,不會想到他們已經偷溜出來。
“十六叔,你先假扮一下死人。”說罷他兜起泥土往溫蘭殊身上扒,等隊伍路過的時候,循着方向找到收殓屍體的兇肆,繞到門前嚎啕大哭,裴洄和紅線也都哭了起來,兇肆主人看見這兩個孩子吓了一跳,當即同意了盧英時借推車的請求,然後撒上茅草,把溫蘭殊那麼一放,蓋上白布,一群人往城門去了。
他們走到城門處,正好看見幾具懸挂的屍體,溫蘭殊趁一群人排隊,在白布的縫隙裡看了眼——
獨孤逸群的首級和屍體分開,懸挂在城頭示衆,血水凝結,整張臉映照着煙火,深刻分明,至于旁邊……旁邊也好熟悉……
待他看清了那人是雲霞蔚後,一口鮮血嘔出,當即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