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浸遍了他的衣衫,又變冷,濕答答地貼着他的身軀。他開始幻想,溫蘭殊會不會為他流淚?不,不要為他流淚,不要為他傷心。
李昇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什麼是“愛”了。
可惜太晚了。
展顔說,她願意為了他而死,因為他對她好,把最好看的衣服首飾給了她,還讓她睡大宮殿,以後若是轉世,還希望能遇見他。
他忽然覺得兩個人,他一個都配不上。
彌留之際,溫蘭殊似乎從遠處走來,牽着一匹紅馬,銀鱗铠甲,白袍生風,好整以暇地梳了梳馬鬃毛,蹲下身,“殿下這是做什麼呢,躺在地上,地上多涼啊,是餓了?”
“小……殊……”
“我比你年紀大,你為什麼喊我小殊?”溫蘭殊哭笑不得,“來,我抱你上馬。”
李昇搖了搖頭,“我要你背。”
“殿下多大了還要人背,我怎麼背得動你?”溫蘭殊表面上這麼說着,卻還是縱容李昇,任由對方攀上了自己的背,雙腿穿過胳臂,并攏了脖頸牽着馬缰繩,“你還沒說,為什麼喜歡叫我‘小殊’,我看起來很年輕麼?”
“我喜歡這麼叫你。你也别叫我殿下了……”李昇望着馬臀兩側的野菜和野味,心裡踏實,得隴望蜀起來,“你叫我阿昇好不好啊,我娘說這個字的意思可好了,昇,日頭升起來,多好啊。”他和溫蘭殊一起走在朝陽灑落的大道上,日光耀得他睜不開眼,雖然流落山中極為困厄,但是他從沒這麼踏實過,“起了名字為什麼不叫呢,好奇怪。”
溫蘭殊停頓片刻,“啊?”
“你快叫我阿昇,不然我不理你了!”
溫蘭殊無奈,“好,阿昇。”
“哎!”李昇其實很好滿足,偏溫蘭殊就是這樣一個愛滿足人的性子。
他這一生,得償所願,孰料時乖命蹇,非他所能控制。
而後倒行逆施,過猶不及,悔之晚矣。
回憶的碎片停止在了十五歲,而後李昇閉上了眼,在一衆兵士束手無策下,咽了氣。
大周皇帝駕崩,年僅十八歲。
·
溫蘭殊這晚做了噩夢,他夢到李昇站在堆積如山的屍骸中,對他轉過身。周圍刀槍劍戟林立,紮在血肉之軀上,血腥味撲面而來,他捂住口鼻,也不能阻擋這腐臭味對他的沖擊。
“陛下?”溫蘭殊憂慮地看着李昇,“你這是?”
“你丢下我,不要我了。”李昇語氣毫無起伏,冷得可怕,“你是不是很讨厭我,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喜歡你?”
“我隻是把你當弟弟照料。”溫蘭殊說了實話,“陛下,你那麼做,沒有意義,你應該比我更明白君臣是什麼,你不能把依賴當成是喜歡,那太幼稚了。”
“我很清楚,你就是不喜歡我,然後丢下我了。”李昇抱頭怒吼,“你希望我不喜歡你是不是?”他把手伸進胸腔裡掏,驚得溫蘭殊捂住了嘴。
轉眼間,一顆通紅的、還在跳動的心髒,出現在李昇平攤的手掌裡。
“這顆心喜歡你……我現在把心挖出來,我就不喜歡你了。”李昇癫狂地笑了笑,令溫蘭殊毛骨悚然連連後退,“你怎麼走了呀小殊……”
李昇捧着自己的心髒,等溫蘭殊退到城牆下的時候,用沾滿鮮血的手,拽出溫蘭殊背在身後的手臂,強迫對方接過了餘溫尚存的心髒。
還在跳。
溫蘭殊無比驚恐,“你要做什麼啊?!你瘋了嗎?”
“沒有啊。”李昇顫抖着手,輕撫溫蘭殊的臉頰,“我不可能不喜歡你,可是你又不想,所以我就把這顆心挖出來了,你怎麼不願意了呢?這是我的心,我以後不會喜歡你了,你不開心嗎?”
李昇猛地吐出鮮血,整個人猶如被抽幹了力氣,坐了下去,然後逐漸模糊,和身後屍山血海融為一體。
“不……不要!”
溫蘭殊驟然坐起,他大口大口喘着氣,眼看手裡什麼都沒有,安慰自己還好是夢,虛驚一場,隻是夢裡的溫度和觸感太逼真了,他仿佛還能回想起那顆心髒在自己手中跳動的感覺。
“溫侍禦。”帳外傳來模糊人聲,根據聲音,溫蘭殊判斷這是蕭遙手下最得力的文官,也就是自己的下屬傅海吟,“洛陽有消息了。”
“什麼?盧彥則去洛陽了?”
“不是。陛下在金墉城駕崩了。”
看來那噩夢,竟然是真的。溫蘭殊怅惘片刻,“還有别的消息麼?”
“有。賀蘭戎拓早先一步被陛下殺了,其子現在帶着兵馬棄城北走,鐵關河、盧彥則進城商議立新帝,大仗不用打了,他們也輕松不少,沒大仗能打,就是我們嘛……”傅海吟說起話來挺陰陽怪氣的,“大仗少不了咯,所以您快快穿好衣服。”
“大仗?賀蘭部和雲骧軍往北了?”
“您猜對了,他們搞偷襲,被我們發現,目前指揮使已經帶兵出征,您……要不跟我們一起躲躲?”
這還能不去躲嘛!溫蘭殊心想着平戎軍怎麼淨出這脾氣古怪的人,權随珠、鐵關河都是這樣,“好,我馬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