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森林的最西邊，有兩塊獨立而相鄰的墓碑。
由于常年無人打掃，大雪已經埋到了尖頂，枯死的藤蔓如血管爬滿砂岩，顯得頹喪恐怖。
把雪和藤蔓清理掉後，冷酷的墓碑上隻有一句拉丁文。
Hic situs est Leson Umbra, artifex iuvenis et praeclarus.
此處安葬着年輕且傑出的匠人，勒森.影。
得知翻譯後，沈蒼言心情複雜，好像隻有看到墓碑的這一刻，才被迫接受許影嘉早就死了的事實。
“Leson Umbra…你的名字？”
“嗯。”
許影嘉又把旁邊的墓碑給掃了，但這次他沒立刻站起來，而是單膝蹲在碑前，凝望上面的文字。
Chimira, amicus aeternus.
奇渺，永遠的朋友。
不一樣的是，這座墓碑還刻了很多花裡胡哨的圖案，有太陽、天使、薔薇、樹葉、心形、書籍、鴿子、沙漏、骷髅、骰子、撲克牌，甚至還有一個彩色的小醜面具。
沈蒼言蹲在他旁邊，詫異地睜大眼：“Chimira……這哥麼還挺有個性。他也變成吸血鬼了嗎？”
“沒有。”
許影嘉坐在墓碑邊緣的石台上，屈腿抱膝：“他死透了。”
“是你以前的朋友？”
“嗯。”
“這些圖案也是你刻的？”
“嗯。”
“……”
幾個來回的簡短對話，語氣雖然平淡，但沈蒼言細緻地察覺到他對奇渺的懷念，心中一酸，鼓了鼓臉頰，怎麼都不是滋味。
如果友情也存在競争，楊承那種無足輕重的小血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最怕遇到這種同樣開朗鮮活的人，那這樣自己還有什麼特别？
他一直有很強的攀比心，在家和沈瀾争寵，在學校和同學争成績排名，此刻在墓地還要和死人争誰才是許影嘉最好的朋友。
話痨閉麥必有妖。許影嘉斜了他一眼：“你在想什麼？”
沈蒼言煩悶地起身，叉着腰背對着他走了幾步，忍不了一點，回頭氣急敗壞：“你少管我！”
許影嘉不會讀心術，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炸毛，瞬移過來一把拽住他的手：“瘋了你。别亂跑。”
沈蒼言憤憤地瞪着他：“我跑什麼？我還怕你跑了呢！”
許影嘉微惱，氣壓很低：“剛剛不是你在跑嗎？”
“……”
這話也沒毛病。
沈蒼言一焦慮就愛咬唇，本來舊傷未愈，這會兒直接流出血來。
許影嘉被血味沖得上頭，怕自己控制不住，捂着鼻子，當即轉身想跑，卻被反手拽住。
沈蒼言靈活地鎖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背上，長腿夾着他，像扳回一局樂笑了：“看吧，是不是你在跑？”
“……”
現在還是跑不跑的問題嗎？
許影嘉好久沒有頭疼的感覺了，腦袋低垂，眼神藏匿在睫毛投下的陰影裡，肩膀因極度克制而發抖：“沈蒼言，我最後說一次……”
“我是吸血鬼。”
“知道啊——”
風吹得烏雲遮住月亮，大地越發肅穆蕭條。
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沈蒼言繞到他面前，雙手搭着他的肩，狡黠的明眸盯過來，咧開血迹斑斑的唇，壞笑時完美诠釋了何為邪魅。
“從和你做兄弟的第一天起，我就沒把你當鬼，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無人能及、無與倫比、無懈……”
“你閉嘴。”
許影嘉呼吸沉重，受不了引誘，掰着他的臉，失控地吻上去。
不敢貿然伸出尖牙，隻是用舌頭舔舐。可今晚的血液竟比之前幾番淺嘗辄止更甜蜜，孤獨沉寂百年的靈魂，似乎都因這幾滴血得到安息。
俊顔近在咫尺，撫摸和喘息伴随濃重的色情。
沈蒼言臉熱炸了，緊張地閉眼，畢竟沒有實戰經驗，手不知道放哪兒幹脆插口袋，越心虛站得越挺拔，直到被兇猛的動作推到樹幹上，僵硬的脊背才有所放松，雙腿發軟顫栗。
唇傷那點血早被血小闆止住了。
除了涎水，許影嘉再也嘗不出一點腥味，額頭靠在他肩膀，高挺鼻梁還在不停磨蹭他的脖子，用嗅覺感受表層皮膚下足以讓吸血鬼瘋狂的香甜，像個有瘾的醉漢。
沈蒼言一把推開他，自顧自蹲下，懊惱地扒拉頭發：“靠……舔血就舔血，你舌頭伸進來什麼意思？”
“……”
前提是被撩撥到這個地步，要是現代男生，應該一眼能看穿他這姿勢是為了掩飾某種不受控的生理反應，然後大張旗鼓地宣揚嘲笑。
但許影嘉不同。
他死的時候才二十幾歲，成為吸血鬼的一千多年，有八百多年在棺材睡覺，醒着的兩百年，除了找血喝補充能量，就是在自然界遊蕩，探尋遺落的文明古迹，對科技革命後飛速進步的人類社會毫無興趣，甚至因為長期缺少語言交流，差點被同類誤以為是啞巴。
此時此刻回到墓地。
許影嘉感官敏銳，問題直白：“你的身體怎麼變熱了？”
“沒什麼……”
沈蒼言有苦難說，饒是臉皮再厚，在這老鬼面前也甘拜下風。
還好，他穿着夠厚的保暖服，正常社交距離看不出異常，等緩過最敏感的階段，面紅耳赤地站起來：“走吧，不是說帶我去地下看看？”
“嗯。你安靜點 。”
“為什麼？”
“附近有别的吸血鬼在睡覺。”
“……好。”
許影嘉找到墓碑後的機關，一番操作後，墓碑九十度旋轉，石台下是空的，入口處有個挂壁懸梯。
他說了句：“跟着我。”像個職業特工，抓着梯子往下爬。
“……”
沈蒼言俯視漆黑的墓穴，腎上腺素飙升，想到這是朋友的老家，有種舍命陪君子的奉獻感，屏息凝神，咬緊牙關往下爬。
還好，這條懸梯隻有兩米，兩座相鄰的墓碑底部也是相通的，黑暗幹燥的地底挖鑿後再由石塊砌成，剛好夠擺放兩口棺材。
許影嘉先行一步，打開了低調樸素的那口棺，熟練地平躺進去。
沈蒼言緊随其後，禮貌地脫了鞋，小心翼翼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