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内心并沒有表面那麼平靜。
她的病沒有好,她也沒吃過什麼藥。身處嘈雜的環境裡,她依舊感到生理性的難受和痛苦,耳朵和大腦要處理來自那麼多人的聲音,要組織出語言來應對别人的詢問,情緒上也感到很煩躁。
隻是她已經習慣控制自己的情緒,控制自己想要尖叫摔打的欲望,所以她外表看起來還算平靜。
但實際上内心已經痛苦不堪。
她站起來,跟王潤香道:“娘,我想出去走走。”
王潤香自然清楚自己女兒是什麼情況:“去吧去吧,家裡也沒什麼事,你去山裡邊玩玩,不着急回來。”
在其他人好奇的打量下,周蘭出了院子,快步從右邊的小道進了山。
樹和院牆隔絕了一切的視線,她頓時放松下來,輕輕舒了一口氣。
山裡隻有清脆的鳥叫聲,“啾啾啾”的,有一聲沒一聲的,更顯得山裡空靈安靜。
她順着山路慢慢往裡面走,走了沒多久,聽見後面有人喊她。
“蘭蘭,蘭蘭!”
周蘭停下來,回頭看過去,是春麗。
春麗氣喘籲籲追上來,臉頰紅撲撲的:“你怎麼走那麼快呀。”
這話周蘭不知道怎麼回答,她本就不擅交流,于是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她這副樣子倒讓春麗找到點以前熟悉的感覺,說話也自然起來:“沒想到你的病好了,現在村裡人都在說你呢。”
“是嗎。”
“是啊,你變了好多,你長高了,像大人了。”
周蘭:“可能是肉吃多了。”
“你們在山裡經常吃肉啊?”
“山裡糧食少,想吃飽就隻能吃肉了。”
“那可真好啊,我也可喜歡吃肉了,但我爹娘都不舍得買。”春麗感慨着,幾句話之間,仿佛過去分離的時光都不存在了,她們又回到從前一起玩的樣子。
“對了蘭蘭,你知道嗎,我定親了。”
周蘭一愣。
定親這樣的字眼一直隻存在于大人的世界,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從同齡朋友的口中聽見定親這個詞。
春麗湊近她,臉上露出那種分享小秘密的表情:“你知道定的是誰嗎?”
周蘭搖頭。
“是咱們村的,孫木匠家的孫樂慶。”
周蘭一片茫然,她和村裡同齡的男孩女孩幾乎都沒有接觸,誰是誰也分不太清。
說到未婚夫,春麗有點挑剔:
“其實我本來不願意的,孫樂慶長得太一般了。但是我爹娘中意,說婆家是一個村的,我要是受了欺負,他們肯定能替我撐腰。還說孫家有手藝,孫樂慶人也實在,是個好人家,就替我定了。”
“不過孫樂慶人是挺好的,他經常來我家看我呢,知道我喜歡連環畫,還特地去縣裡買了一整套的《西遊記》來送給我。”
說到最後,春麗臉上甜蜜蜜的。
那是一種周蘭看不懂的甜,仿佛浸了蜂蜜的果子,渾身都流着甜美的糖汁。
“咱倆年紀一樣,看着吧,你爹你娘肯定也要給你定親了。”春麗說。
周蘭臉頰有些紅,不過她覺得這種事情離她還是挺遠的。
兩人在山裡玩了一上午,友情恢複如初,春麗說以後會經常來找她玩的。
家裡安頓好後,母親就開始去地裡上工了,不用教她說話,母親現在上的是滿工,一天能拿十個工分。父親也回到了狩獵隊,隔三差五能帶獵物回家。
周蘭則留在家裡,每天砍柴做飯、收拾家務。雖然她有很好的箭術,但父親說她是女的,不方便和狩獵隊的男人混,于是她就留在了家裡。
天越來越涼,節氣過了白露,田裡的莊稼開始收獲,狩獵隊的人也暫停了打獵,回來幫着隊裡收莊稼。
田裡收獲的農作物很多,先是收玉米,玉米掰下來要剝皮,剝完之後再挂起來晾曬。玉米晾曬的同時,緊接着要收高粱,收黃豆,刨紅薯,刨土豆。
等這些主要的糧食作物都收獲完了,該晾曬的晾曬,該切片的切片,該儲存的儲存,最後才是收南瓜、冬瓜、白菜、蘿蔔等過冬的蔬菜。
等這一溜的農作物全都收拾停當,時節已經是深秋了。
周蘭換上了長袖長褲,穿上了灰皮馬甲,曾經沉甸甸墜滿果實的田野,也成了一壟一壟光秃秃的黃土地。
在霜降之前,這些土地會全部犁出來,然後再施肥,播種,種子經過一冬的沉睡,來年又會長出新一輪的莊稼。
霜降還沒到,犁地、播種的事沒那麼急,狩獵隊的人就重新回到了山裡打獵。
趁着這個農閑的空擋,村裡的婦女,半大的姑娘們、小夥子們,也開始成群結伴地進山撿山貨。
母親也去了。
周蘭不喜歡熱鬧,依舊在家收拾家務。
這天下午,春麗來找她,說讓她出來幫個忙。
周蘭跟着她出了門,好奇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春麗臉頰泛紅,含糊其辭:“也沒什麼……就是幫我望個風,你下午沒事吧?”
“沒事。”
春麗一路把她拉到了東邊田地的大梧桐樹下。
東邊這一片都是莊稼地,這邊的地已經犁完了,沒什麼人。地頭堆着一垛垛的高粱桔,玉米桔,還有各種幹枯的紅薯秧、南瓜秧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