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已沒有必要說出口,這位君王已決意将一切押上賭桌。
“太荒唐了!”鐘挽靈驚得險些從羅漢榻上跳起來。
老太君按着鐘挽靈,安撫地揉捏着她的肩,苦笑道:“你跟他那時的反應一樣啊。明明隻是把命定之事說出來而已,卻像是做了什麼滔天的錯事一般。”
确實是滔天的錯事啊……鐘挽靈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榻上。這不是意味着,如今皇室紛争全是因為她太公的一句話嗎?當真是逆天的妖言啊太公!
老太君撫摸着鐘挽靈後輩的披發,柔聲說:“所以,不是叫小晚蘭不必擔心嗎?”
鐘挽靈詫異地擡起頭。她不信命,更不明白其中關聯。
“齊王,他沒有這個命,不管再怎麼籌謀,也不可能成事的。”
鐘挽靈站起身,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的太奶奶。什麼帝星,她不知道。齊王祖孫會不會得逞,她也不知道。命中注定?那種東西怎麼可能存在!那隻是綜合所有信息得出的推測和預判!人生,國運,都是人一步步走出來的!信則靈,不信則不靈,便是出于這個道理。太公精于此道,決不會不知這個道理!她太公都做了些什麼呀!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種事,怎麼可能認同!
“晚蘭?”老太君看着沉默站立的少女,驚訝地在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尚來不及喚出那人久違的名字,少女已先行行禮,啞聲說道:“太奶奶贖罪。晚蘭偶感不适,許是午間吃壞了什麼,先行告退……”
老太君颔首應允,望着匆匆離去的少女,思緒漸漸飄遠。
粉嫩的花瓣從花窗镂空的雕花中飄落進來,無聲地落在蒼老的婦人身邊。她擡起頭,明媚的陽光灑在畫着工筆杏花的巨大花窗上。那杏花出自京城有名的畫匠之手,美輪美奂栩栩如生,在這似水柔光下,就像是一片真的花影落在婦人身上。正如當年禦書房外她等着他的樹下。
那日,仙人臉上少見地露出了彷徨悲傷的神情,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皇宮,甚至沒注意到迎接他的她。
第二日,她父皇不知為何,性情大變,力排衆議,下诏立了她那風評最差的十二弟李睿為太子。同時,下旨将搖光子鐘金箓逐出京城,永不得入京。
她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仙人雖不曾入仕,卻為李唐助益甚多,且又與她父皇私交甚笃,實為莫逆。别人不知,引薦仙人見駕的她怎會不清楚呢。可如今,她父皇卻無情地要将人趕走。她去見駕,希望懇請父皇收回成命,可卻吃了閉門羹。她那勤勉的父皇将自己關在寝宮中整整兩日,誰也沒見。
父皇身邊的公公告訴她,仙人是因不肯為她父皇解夢還頂撞了她父皇才獲罪的,他也是第一個反對她父皇立十二皇子的人。她父皇當時看起來十分平靜,但是常年伺候身邊的公公知道父皇其實心中殺意很重,是看在仙人此前功績和她的面上,才沒重罰仙人,隻是将他逐出京城。公公還勸她,她雖是父皇最喜歡的公主,但還是與仙人早點劃清界限為好。其實她明白,被逐出京城的人,永不入京已是最好的結果。
出宮的路上,她想了很多。佬山很近,距京城不足百裡。即便仙人沒法入京,她也可以上佬山找他,隻要仙人不外出雲遊就行。她也想用公主特權将這隻閑雲野鶴強留佬山,隻可惜這隻仙鶴法力高強,區區公主之命怕難禁锢住他。
想着想着,淚花了紅妝。
她到清波門時,正趕上仙人要出城。他還是跟往日一般,風輕雲淡,仿佛什麼也沒發生。她想,她父皇和她對仙人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沒人能真正留在他心裡吧。她想,這樣也好,是她不配。
看着仙人有禮地向她告辭,她想起了公公告誡她的話。被逐出京城的人,永不入京已是最好的結果。如今她父皇性情大變,随時都有可能對佬山動手。仙人能跑,可佬山不會。她沒能在他心裡留下痕迹,但可以幫他守護他心中重要的人和物!那樣,是不是他心中也會有她的一席之地?
于是,她扯掉了鳳冠,丢掉了霞披,跳下轎車,不管不顧地沖向那個轉身欲走的人,抓住了他。
帶我走。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