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凄凄,窗外的銀霜随着流雲忽明忽暗。
伏在窗前桌案上的人已經睡熟,桌邊的燈已經燃滅。
鐘挽靈蓦然驚醒。她又一次看着看着就睡過去了,這真不是一個好習慣。她拍拍雙頰,站起身想稍作梳洗這就去睡了。
忽然,鐘挽靈覺得身後有一股氣息。她戒備地轉過身。隻見窗邊的銀光下竟坐着一個人,滿頭銀發,一身素白銀綢,是她無比熟悉的一個人,是老太君。
老太君微笑着朝鐘挽靈招了招手,依舊慈祥和藹。鐘挽靈走到老太君的身邊,坐下,問:“太奶奶怎麼來了?怎麼沒讓人叫我?”
老太君拉着鐘挽靈的手,心疼地撫過鐘挽靈被壓着睡亂的發,搖了搖頭。“看你那麼辛苦,想讓你再睡一會也好。”
鐘挽靈有些尴尬,自己竟然如此松懈,還被老太君看見了。
老太君卻笑着,拍了拍鐘挽靈的手。“你呀,這個習慣太不好,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這樣睡很容易着涼的。你身體又不太好,每次換季都難免受風寒所擾。現在你一個人在外,你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能不叫我擔心嗎?”
鐘挽靈羞愧地低聲說道:“晚蘭知錯了。”
老太君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悠悠地望向房間中的黑暗,像是透過室内的幽暗看向不确定的遠方。
“晚蘭,這次老身來,是有事無論如何都想與你說。”
鐘挽靈點點頭,颔首垂目,恭謙地聆聽着。“太奶奶請說。”
老太君沉默了一會,帶着一絲憂傷說:“我一直不敢問,晚蘭,你是不是恨我呢?”
鐘挽靈詫異地擡起頭,不明所以地看向老太君。她第一次從這個堅毅又果決的老人臉上看見了猶豫和膽怯。
老太君神色猶豫地說:“我是說,我将你從父母身邊帶走,還強行讓你更名改姓的事。”鐘挽靈不明白時隔多年為何會突然提起這件事。但老太君的神色鄭重無比。
老太君的目光忽然又飄遠了,似乎在描摹早已淡去的過去。很多老人都是如此,過去的時光越久,那些珍貴的美好的東西就越發閃閃發光,即便明知道再怎麼想也無法換回,卻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我有那麼多子子孫孫……可是那些孩子裡,沒有人像我,或是像那個人。”
鐘挽靈猜想“那個人”應該是指的她的曾外祖父,死于最後一次仙魔大戰的鐘家當家搖光子,老太君甯願舍棄皇族身份也要嫁的人。
老太君重新将目光落回在鐘挽靈身上,微笑着:“你知道嗎?他們都說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
确實有很多人這樣說過。
鐘挽靈從來覺得那不過是有心人刻意恭維的話,沒想到這話會從老太君口中說出。
“可是我啊不那麼覺得。”老太君滿懷感情地看着鐘挽靈,“我覺得,你比起我,更像是他。”
鐘挽靈有些吃驚,關于那位家主的資料非常少。最後一次仙魔大戰實在過于慘烈,那一代的鐘氏幾乎死絕,活下來的隻有一些婦孺和年紀很小的孩子。戰争結束後,先人們的遺體幾乎都留在了魔域,所有人都不願意提起那段充滿痛苦和艱辛的曆史。
老太君深情地撫摸着鐘挽靈的頭,輕輕地吐露着多年來的心事。“我曾經一度以為,你是那個人的轉世。他雖然身死異界,最終卻還是以這種方式,又回到我的身邊了。”老太君眼中的淚光一閃而過。
“但是,後來我發現,你也不全然像他。你就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了我心中的他,也映照着我。既像我,又像他。所有孩子裡,隻有你……”
老太君的神情變得痛苦。“隻有你,我不想被你憎恨。”
“我知道,我這種強硬的做法會讓你感到為難和痛苦,可是我依然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希望你不要恨我。”老太君頓了頓,歎息了一聲,“我知道,你可能不能理解。”
“人與人是那麼的不同。你和他一樣,都不是會拘泥于兒女情長的人。我說這些,并不是想、以此祈求你的原諒。隻是,有些人,一生一世隻為了一個人。”
老太君滿懷歉意地看着鐘挽靈,執着她的手,“我啊,曾經隻想與他相守一輩子。後來,他先我一步離開。我就想,至少能守住他的家族,有朝一日,能讓他的家族重回榮光。我能為他做的事,隻有這麼點了。無論如何,我都需要這麼做……”
“晚蘭,你能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