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魏華英尚在紐約,早上七點,鬧鐘響了沒幾分鐘,一通陌生的越洋電話便打了進來。
她想也沒想就接起,隻聽到熟悉的聲音,專屬于夏時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哽咽着。
“怎麼回事兒小時?”魏華英坐不住了,從座位上彈起來,握着手機看向窗邊,窗外大雪紛飛。
近期的局部暴雪導緻辦公室關閉,所有律師隻能遠程接入系統,在合作公司安排的住處辦公。
那頭,夏時吸了吸鼻子,聲音微微有些沙啞:“我爸打了我。”
淡淡的一句話,卻如平地驚雷。
“什麼?”魏華英握着手機的手指顫抖着,她的語調不由得拔高,整個人陷入到一種憤懑的狀态裡。
夏時複述了一遍剛剛發生的事,魏華英的眉毛緊緊擰起,深吸了一口氣,讓夏時先不要着急,自己則立即聯系了f市所在律所的法律團隊。
“喂,Simon,有個忙想請你幫一下。”
那邊很快詢問:“領導,是什麼事兒,您直說就好。”
“是這樣,我想拿回我女兒的撫養權,請協助我快速出具在職證明和收入證明,并幫我對接f市頂尖教育資源,比如合作國際學校或能夠讓她轉學的公立學校。”
“OK,沒問題。”Simon是魏華英的下屬,跟了魏華英很多年,她清楚魏華英喜歡做事幹練的人,迅速在電腦前整理她需要的資料,同樣,她也清楚地了解魏華英的背景,她有一個在南臨生活的女兒,前夫曾有家暴史,她曾經從前夫手中及時止損,活出了新的自己。這些經曆,無一不成就了現在的魏華英。
電話那頭,魏華英補充道:“另外,麻煩Simon直接幫我代理案件,節省我們委托公證認證的時間,感謝。”
“好的領導,您簽署一下授權委托書,我會通過紐約中國領事館加急公證,預計3-5個工作日内完成。”Simon向來高效,腦中極速旋轉方案。
魏華英捧起手邊的一杯咖啡,喝下一口,心中的怒火尚未熄滅,手機裡不停地彈出各種消息:“馬上有個會要開,我先和夏時對接一下,讓她備份一下她爸的賭博證據。”
“明白,需要動用律所關系加速向法院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嗎?到時候我可以安排一下夏時的住所,五馬巷,還是别住了。”
“可以,申請後用《人身安全保護令》的說辭警告他,通知他夏時要搬到别的地方,地點我們知道就好。”她将咖啡放在電腦邊上,眼神盯着窗外的大雪,雪越下越大了,凜冬将至。
“OK,沒問題。”Simon等魏華英挂了電腦,開始在電腦上梳理整個流程。
魏華英轉頭給夏時回了一通電話,先是溫柔地安撫了女兒,最後将計劃統統告訴了她。
夏時對于轉學和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并不意外,母親做事幹淨利落,擅長快、準、狠,這也是這些年來她爬到高位的原因。
夏時站在寒冷的街邊,這條街上人不多,零星走來幾個路人,他們路過的時候,皆打量了一下她哭紅了的眼。
蘇忻意在邊上耐心地等着她,她回頭與他對望,少年的眼神中滿是擔心,她回了一個笑容給他,想表達:我沒事。
“可能最近需要你幫忙錄音一下你爸賭博的記錄,錄音不要被他發現。”魏華英在電話那頭叮囑道。
夏時沉默了一會兒,将所有委屈吞進肚子裡,冷靜地說:“我一直都有錄音證據,最近他帶人回家打牌,就是最好的時機。”
魏華英邊聽邊睜大雙眼,沒想到女兒竟然早已有了準備,她一邊欣慰又一邊難過,因為複雜的經曆,教會了夏時這般生活,她看着單純,其實不然。
寒風瑟瑟中,夏時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親眼看到魏華英被夏明津家暴,那是下雨又多夢的天,冬夜有刮不完的風,現在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夏時挂了電話,眼淚終是止不住,瘋狂傾瀉了下來。
蘇忻意站在她的身邊,看到她正經曆的颠簸,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年,他和外婆一起生活的過去。
在一起的每時每刻他都用盡全力抓住了繩索,後來他去了蘇家,争取到了更多資源,甚至參加了許多國際比賽,從蘇啟雲那兒得到的獎勵,他用這筆錢為外婆置換了新家。
小時候的他,總覺得自己怯懦,怯懦于被現實所掩埋,從而選擇接受生父,和外婆分别,後來,又親眼見證蘇啟雲背叛原配,和情人在一起并生了孩子。
蘇啟雲的原配段藍心為此同他離婚,遠走英國。
走之前,她給了蘇忻意一封信,并為他請了一年的英語老師,對方的倫敦腔正宗好聽,認真負責。
“你是無辜的,忻意。”那封信的結尾,他到現在依然能記得。
也隻有段藍心,配得上他喊她“媽媽”,她雖然平素嚴厲,時常捧着錯題集走進他的房間,卻是實實在在為他的學業打下了堅實基礎。
隔壁家的孩子總是笑他:“蘇忻意,那麼努力幹嘛,我們完全躺平都沒事兒。”
而他總是回:“自己有了能力,便能立于不敗之地。”
如今,他不想做怯懦的人,面對複雜現實,他不想無力反抗,一味逃避。
也不希望再回到四年級那年,明明隐約能觸到女生的一絲信息,明明能夠留下聯系的方式,明明舍不得,卻沒勇氣問對方。
在冬風呼嘯聲中,他聽見夏時帶着哭腔,幾近哽咽:“我想回到小學,義無反顧地跟我媽走,哪怕風餐露宿,哪怕上不了新的戶口......現在的我,雖然有家可住,可......”她的聲音喃喃道,“為什麼一直以來,都能感知到颠沛流離的滋味?”
蘇忻意将手攥緊,咬了咬牙,擡起頭的時候,眼眶通紅。
夏時抹了把淚:“以前,我爸打我媽沒有停止期限,而我,明明想上前保護她,卻架不住我爸力氣大,他輕而易舉地就能将我一把掀開......”
“我親眼看到他對我媽動手,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我恨自己的無法作為,也恨自己是個孩子。長大了,我終于不是孩子了,卻依然逃不掉如今的生活......”
她的眼淚如同珍珠一般滑落下來,落入地表,消失不見。
一顆兩顆,無數眼淚奪眶而出。
她太堅強了,明明瘦得像是風一吹就會倒,卻忍耐了那麼久,一點兒抱怨都沒有,一點兒都不問問他,能不能拉起她的手,一起往前跑。
蘇忻意走上前,将溫熱的手掌貼在她的後腦,聲音悶而沉着:“夏時,别害怕,面對施暴者,你可以哭,也可以做一個孩子,你不需要急着長大。”頓了頓,他的喉頭哽咽,聲音越發沙啞,“這次我也不會躲藏,我們一起對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