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疏闊,明月高懸,夜晚的空氣幹燥涼爽。
白天人滿為患的曬谷場上,此刻異常空曠。最前方搭起了一座一米左右的高台,兩側支着火把,正熊熊燃燒着,照亮台上用告示牌改造成的黑闆。
高台下方擺着幾張草編的坐墊,四周堆着稻草堆,地面上尚且平鋪着晾曬的谷粒,這就是這所學校的全部布置。
神威原本以為夜校是指夜兔的學校,可萬萬沒想到,居然隻是字面上的“晚上的學校”!
此刻他前後左右都是小蘿蔔頭,雖然他其實沒比他們大幾歲,但他可是神威大人,白天指揮他們父母,轉眼卻要和這幫話都說不清楚的小鬼們一起上課,神威委實無法接受。
他趁江理發紙筆來到他身邊時,一把将她攬過來:“我不用上學,我回去了。”
江理瞥着這張幾乎貼着自己的漂亮臉蛋,同情地想,果然沒有人是完美的。雖然他長得帥又能打,可他文盲啊!還不好學,說是繡花枕頭也不為過,要不是她人好,早把他賣了。
神威頭頂的呆毛仿佛天線接收到信号一樣動了動,笑眯眯開始放射殺氣:“再用那種眼神看我,殺了你哦。”
江理忙不疊哄道:“好好,下不為例。我沒讓你上學啊,你是助教,又是我的家長,你看他們的家長都在旁邊,等到放學接他們回家呢。”
神威環視了下四周,看到稻草堆上果然長了幾個人,頓時來了精神,氣勢洶洶走過去,一手一個勒住蓋文和五林的脖子,把他們挾持過來。
幾名成年人的頭被神威按在地上,被迫陪他一起聽課。
江理糊弄完熊孩子,回到講台前。
在她下方,九個小孩子分成三排坐在前面,後面坐着幾個大人,他們有的是綠皮膚,有的是黑皮膚,還有的長着獸耳,江理知道他們來自宇宙不同的種族,說着不同的方言。
但是,既然到了她的地盤,給她打工,那麼大家都要學漢語,說中文。她要把漢字變成這顆星球唯一的官方語言,就從今天開始。
“大家好。”江理一開口,所有視線齊刷刷聚集到她身上。“這堂課的目的,是教大家學習認字,等到這堂課結束以後,你們就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黛米激動得小臉紅撲撲的,興奮地歡呼:“哇!我的名字?!”
“安靜。”江理出聲維持秩序:“保持紀律,在我說話時,不要交頭接耳。”
小朋友們立刻捂住嘴巴,江理滿意地點點頭,回身在黑闆上寫下:“這個字,念‘人’。”
她抱着胸,雙腿岔開,形象地演示了一番。學生們都覺得很有意思,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江理說道:“對,它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站立着的形象,隻有兩筆,非常簡單,相信你們已經記住這個字的寫法了。”
她在人字上加了一橫,随即平舉手臂:“這樣做,人就變成了大,看,我現在變得很大了吧?”
不管以夜兔還是人類的年紀,她都太小了,三頭身看起來和糯米團子似的,這反差令大家笑得更大聲。
江理在頂上再添一橫:“你們已經認識了兩個字,很簡單對不對,這是第三個,念‘天’。”
底下的氣氛頓時一變。江理借着火光,看到小孩和大人們臉色沉郁,目光驚恐,由此可見天人給他們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
她指着頭頂,深吸口氣,放聲說:“這個‘天’字,它原本指的是我們頭頂的天空。無論太陽東升西落,月亮陰晴圓缺,天始終在這裡,不會對我們産生任何影響。看到這個天字了嗎,它是伸開雙手的人頭頂加上一橫。我們的天命,它是由你,由我,是我們每一個人支撐起來的。”
四周陷入死寂。仿佛過了很久,才有人念叨起來:“天人是我們的主宰,天人恩賜我們飲食,天人恩準我們活下來,我們的身心和靈魂,所擁有的一切都要奉獻給天人……”
江理重重拍在黑闆上,巨響讓所有人抖了抖。人們再度聚焦過來的目光,充滿猶疑而恐懼。
江理與他們對視,聲音铿锵有力:“決定你們能不能吃飽飯,能不能過得好的人,不是天,不是任何人,正是你們自己!”
講台底下傳來陣陣抽氣聲,這顯然與他們祖祖輩輩被灌輸的觀念完全相悖。
江理揮動手臂,聲音越發高亢:“看看你們手上的水泡,再看看你們周圍的稻谷,這些都是你們千辛萬苦,一粒一粒自己種出來的!你們要把它們貢獻給天人嗎?
江理刻意頓了頓,注視着這群衣衫褴褛的人們,更加提高音量。
“回答我!你們要把生命交出去嗎!要餓着肚子,白白把它送給天人老爺夫人們嗎!”
“不……”不知不覺中,黛米的臉上淌滿了淚水,她想到餓死前的奶奶,話都沒力氣說,卻用眼神企求他們把她送去做菜人,可最終奶奶也沒給他們換來一口吃的,因為她太瘦了,菜人店的老闆嫌她煮不動不肯收。直到被帶來江理大人這裡,黛米才第一次知道吃飽是怎麼回事,但她仍然清晰地記得餓到瀕死的痛苦。
“回答我!”那道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回旋。
“你們是要自己吃飽,讓孩子們吃飽——”
就像神明在鞭撻這群瑟瑟發抖,被剃光絨毛置身于雪地的羔羊,那聲音宛如驚雷。
“還是餓死全家,讓天人吃飽!”
“不!”黛米驚愕地回頭,居然是弟弟茶羅。四年了,自從奶奶死掉,媽媽也離開之後,他再也沒開過口。
瘦小的男孩嘶聲大喊着:“不給他們!餓死他們!”
呲地,仿佛點燃了導火索,人們的情緒如同火藥桶般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