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哭哭!哭有什麼用!”
降香看着跪在地上低聲哭泣的銀翹訓斥道:“今日瓊花宴,又恰逢太後壽辰,姑娘為了這次的獻福舞,準備了那般長時間,如今全被你弄砸了!”
“姑娘,對不起!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奴婢也沒想到會突然蹿出一隻貓,這才吓得摔倒,扯壞了衣物......”
見江瀾音倚着矮桌揉額不語,銀翹滿面淚光,連連磕頭道:“都是奴婢的錯!請姑娘您責罰奴婢吧!”
“現在責罰你又有什麼用!那舞衣是上等的絲雲錦所制,每年不過就産出那十匹......”
“行了。”
江瀾音慢慢移開揉按在額鬓處的手,微微斜目睨了一旁惱火的降香,随後轉眸看向跪在地面的銀翹,撣了撣衣袖,起身扶起她道:“一件衣物罷了,銀翹也不是故意的。”
“可是姑娘,那衣物的布料實在是太過難得!這會怕是難以找到布料縫補好!”
江瀾音攬了一下臂彎處有些往下飄墜的披帛,輕輕揉了揉最近練舞有些酸痛的肩頸,慢慢往内室走去。
見江瀾音沒什麼反應,降香趕緊跟上前急道:“今日太後壽辰,這本是獻福舞,如今衣物破裂,這難免有些......有些......”
“有些什麼?”
江瀾音脫下外罩的袖衫,一旁還在輕泣的銀翹明白她這是準備沐浴,趕緊擦幹淨自己的手,上前服侍道:“姑娘,讓奴婢來吧。”
江瀾音回頭看了眼依舊紅腫着眼低着頭的銀翹,想了想還是松開手,讓銀翹伺候她更衣。
見江瀾音沒有說什麼,銀翹不禁松了一口氣。她細細抽泣了一聲,低垂着眼尾,神色愧疚的小心伺候起衣衫半褪的江瀾音。
“姑娘,有些什麼,奴婢也說不出口,您當是知道的!”
聽到降香的話,江瀾音輕哼一聲道:“不過是些虛頭寓意。”
“可是姑娘!”
“不過你說得也有些道理。”江瀾音回頭看向降香道,“總是有人信這些的,而且......”
江瀾音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微微皺眉道:“有些東西确實說不清道不明,虛虛無無難以想通。”
怔愣了片刻,江瀾音移開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箱盒道:“衣物已送去織羽坊,能不能縫補好,全看天定,急也沒用......去取瓶香露來。”
降香趕緊從一旁的箱盒裡取出一瓶香露,開封的那一瞬,清冷梅香絲絲氤氲而來。
瓶口傾斜,香露緩緩滑過瓶頸,正要滴入浴桶之際,蔥白的指尖突然點住了瓶口,将豆青瓷瓶推離了開來。
“姑娘?”
江瀾音收回手,褪下最後一層紗衣,緩緩沉下身子,浸入到霧氣缭繞的浴桶之中。
“換一瓶。”
“啊?”降香怔了一瞬,又笑着往前遞了遞瓶子道,“姑娘,這是您平日裡最喜的梅香露,而且......今日傅相也在!”
降香擡眸看向靠在浴桶邊緣的江瀾音,微微前傾,在她耳側輕聲提醒道:“這個時節,此香最是應景。傅相本就愛梅,想必也會多喜一分這香味兒。”
“銀翹,去取那瓶桂花露來。”
江瀾音回頭瞥向身側的降香,見她驚訝的瞳眸失神輕轉,江瀾音正往自己頸側撥水的手一頓,垂眸輕聲呵斥道:“降香,傅相的愛好,與我等何幹?若是旁人聽去,明年開春香山寺外的杏花林,咱們怕是沒得機會出門去賞了。”
玉臂輕輕撩動,水面漣漪四散,與之消散的,是水面倒影中,降香逐漸松開的眉頭。
降香看了看屏風外,太後新添來的幾個侍女,趕緊拎起裙擺伏地請罪道:“奴婢失言,請姑娘責罰!”
銀翹捧着盛着桂花露的香瓶回來,悄悄擡頭望了眼江瀾音。
隻見她一向低垂溫柔的眉眼間,此刻輕蹙出淺痕,那雙總是溫溫柔柔的雙眸垂望着水面,在一對長睫的遮掩下,隐隐帶着些摸不明的厭煩。
“往後慎言。”
江瀾音搭在肩頭的手指,揮動示意道:“你們都先出去吧,不必在此立侍。”
“奴婢還是留下伺候姑娘沐浴......”
江瀾音微濕的鬓發下,總是微微彎翹的眼尾沒了笑意,降香話語一凝,低首告退道:“既然如此,奴婢便去織羽坊看看,繡娘們是否想出了補救之法。”
“嗯。”
江瀾音倚着桶壁背對着降香,降香疑慮地看向她仰伸放松的白皙頸脖,盯了片刻又未看出什麼異常,躬着身帶着室内的幾個婢女,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見降香她們都退離了内室,在一旁捧着香瓶的銀翹不知所措地瞄向了桶中的江瀾音。
輕袅的霧氣洇濕了江瀾音散落在鬓邊的碎發,得了水汽的沾染,本就柔順黑亮的長發更顯光澤,襯得那玉雕似的面容,更加光亮明豔。
江瀾音的美,總是讓人難移目光,但是最近的江瀾音,卻總讓她不敢多看。
見江瀾音擡眼看向自己,銀翹驚慌地提了一口氣低下了頭。
安靜的室内依稀聽到一聲輕笑,銀翹疑惑地動了動耳尖,就聽到兩聲沉悶的笃笃聲。
尋聲望去,隻見江瀾音換了個懶散舒适的姿勢,倚着木桶邊緣,單手撐着自己的臉頰,屈指敲了兩下木桶笑道:“愣什麼,再不送過來,我都要出去了。”
銀翹眨眼愣了一瞬,意識到江瀾音說得是她手中的桂花露,趕緊捧着香瓶送上前去。
見銀翹輕抿着唇,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江瀾音突然就想起她濕着衣衫,站在面前遞來一枝杏花的單純模樣。
明明前年春時才見過漫山杏花,但是銀翹護在懷裡帶回的那枝,就是格外好看。
為什麼?
江瀾音放空目光微微出神,那時候她被傅棠囚在院中有三月之久了吧?
“呀!”
突然一聲低呼扯回了江瀾音的神思,還沒等她判斷明情況,濃郁的甜膩花香填了滿鼻!
“唔......”
江瀾音擡手掩了掩自己的鼻息,緩過這一陣濃烈的甜香後,望向了攥緊香瓶,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的銀翹。
“姑娘對不起!奴婢失手傾翻了整瓶香露!”
銀翹跪伏在地上不敢擡頭,嬌小的身子蜷于地面輕聲道:“往日這香露,到了冬季總是凝固難傾,不料今日竟是這般順滑......奴婢粗笨,請姑娘責罰!”
江瀾音看着埋首告罪的銀翹,腦海裡已是補全了她那張有些圓潤面頰上的生動表情。
二八年華的小姑娘,在之後的三年裡也是空長年歲,性子倒是沒有絲毫變化。
毛手毛腳,卻也最是忠誠至善。
也不知道那日她若沒有出門尋人,被人抛屍荒郊,在度過雙十年歲的生辰後,是不是會多些沉穩,然後尋個老實兒郎,單純快樂地度完餘生。
“姑......姑娘?”
久久沒有聽到江瀾音的懲處,銀翹忍不住擡頭偷偷打量起她的神情,沒想到看到的卻是升騰霧氣後,一雙蘊着水光的愁郁杏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