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瓊花宴,我欲向太後獻舞賀壽,此舞需要這幾樣物品。”
“哦?”程青辰不禁好奇道,“什麼舞竟還需要這些東西?”
江瀾音淺淺一笑道:“祈福之舞。”
“行,江姑娘随我去校場吧,這鼓與劍頗多,姑娘看看哪一物更順手。”
“如此,多謝将軍!”
建梁民風開放,但男女終有别,江瀾音又是侯府貴女,一直嬌養在太後身側,恐營中将士沖撞了她,程青辰隔着距離,帶着她從一旁僻靜處繞了過去。
校場空曠,唯有這西南一側倚着宮苑外牆,為了隐蔽美觀修葺了一番,程青辰擡手拂開有些傾斜礙道的枝條指道:“江姑娘,前方就是校場,這邊雜草斜枝多,注意安全,小心劃傷。”
“多謝将軍提醒。”
江瀾音側身低首,挨着路沿自道旁經過,程青辰看着溫和淑美的江瀾音,忍不住紅了耳。
他睜着清澈明亮的雙眼,無措地低垂看地,直到江瀾音走遠,這才松開扶着枝條的手,輕輕呼了一口氣,小跑着迎追上去。
見三人走遠,茂林掩映下的假山之上,飛翼亭中趴着欄杆偷望的高朗男子,盯着程青辰的背影搖頭道:“這叫什麼?蟾蜍肖想鵝同戲,我這位同僚注定是要做那‘孤呱’喽!”
沒有得到身後人的回應,林越直起身回頭扔出手中桔子道:“哎老季,你有在聽麼?”
輕聲悶響後,抛出的桔子被穩穩接在了桌前人的掌心之中。
季知逸擡手将桔子抛還給林越,瞥了眼走遠的那道纖細身影輕輕點頭道:“嗯。”
“你聽到了怎麼也不應一聲!怎麼,塞北的風把你嗓子吹啞了?”
季知逸收回視線,狹長淩厲的眉眼微微側向林越,睨了一眼道:“塞北的風不會,但是如果你的話每句都應,會。”
“嗯?什麼意思?”
林越琢磨了一會反應過來道:“你這是在嫌我聒噪?季知逸,麻煩你對自己有點認知好麼!如果我不理你,你看這上京城,你還找的出這麼一個陪你閑聊的人麼?孤獨不死你!”
“閑聊是閑人才做的事,我目前還不是閑人。”
“啊對,你忙!你忙你清高!”
林越覺得自己有被内涵,忍不住啐了一口,随後旋身坐到季知逸身側羨慕道:“不過你這忙,還真挺讓人心癢!你說塞北的曠野,比這校場要大多少啊!”
季知逸擡眸望向不遠處隐隐傳來馬蹄踢踏聲的校場,看到了場邊正舉着鼓槌嘗試擊鼓的少女。
桃夭色的錦袖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滑落,不常見光的那段纖細手腕格外瑩白刺目。
季知逸盯着那邊頓了片刻,随後低垂了眼睑緩聲道:“各有千秋。”
“一邊歌舞升平,一邊狼煙直上。”林越聽着江瀾音敲出的微弱鼓音苦笑搖頭道,“也難怪太後昨日發了那般大的火。罷了,我看這‘各有千秋’早晚得變成‘平分秋色’,都一樣。”
“林越,若是如此,便是我等失職。”
見季知逸已經站起了身,林越趕緊擺手道:“哎好了好了!我就是發發牢騷!有你和延北軍在,這狼煙馬上都該歇火了。”
季知逸蹙了下眉心搖頭道:“還不夠,若隻是延北軍,尚且不夠震懾寒漠。”
林越立刻明白了季知逸的意思,跟着皺起了眉宇無奈道:“塞北三分,敵不動則自己動。自江大将軍故去後,内鬥便沒完沒了。荒唐鬧劇,這陛下竟也隻當是猴戲看.......說不得啊!”
季知逸沒說話,林越歎了口氣後提神道:“哎老季,你這次又立下大功,你說那兩位會怎麼賞你?金銀珠寶肯定是不夠看,這職位你也是沒得什麼可升了。如今唯有......”
“什麼都沒有。”
季知逸打斷林越後面的話語道:“無論陛下與太後提議什麼,我都不會接。”
“嗯?真的打算什麼都拒?”
季知逸點頭肯定道:“嗯。”
“啊,好遺憾,我還以為能和你做鄰居呢!我們家隔壁那座園子規模夠大,我與茗之私下打賭,說是陛下若是封賞,十有八九會為你擇那處做府邸.......”
幽深小道上又是一陣腳步聲,林越低頭看了一眼喚道:“喂!你不是今日門口當值麼!現今離崗所為何事?”
抱着嶄新大氅的将士擡頭望向亭子,看到趴在欄杆處的林越,匆忙俯身行禮道:“回林将軍的話,江姑娘的衣物沾了髒污,末将奉程将軍之令,去庫房為江姑娘尋一件新氅衣。”
聽到回答,季知逸也起身上前,低頭看向對方懷中攬着的衣物眉心一蹙道:“不妥。”
“是有些不妥。”
林越盯着那件軍中統一款式的厚重大氅道:“雖然這是嶄新的,但是烏漆嘛黑的顔色,濃重的皮料味兒,且不說和這佳人配不配,就算咱建梁對于男女大防沒得那麼嚴苛,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披着這一身讓人看到,少不得也要被議論幾句,搞得不暢快!”
季知逸沒說話,林越看了眼校場摸着下巴嘶聲道:“但是今日這風,江姑娘怕是抵不了多少時候啊!”
本就是隆冬時節,空曠的校場内北方呼嘯而過,鼓得江瀾音的寬大衣袖,于身後獵獵作響。
江瀾音本就纖瘦,經這強風一吹,看身姿倒是随時可成“飛仙”。
這麼吹回去,估計太後又要多歎一宿氣了。
季知逸想了片刻,轉身取過放于石凳上的包裹,精準抛入那名将士的懷中道:“告訴江姑娘,這件新氅衣是林将軍欲送于家中小妹之物,無甚不妥,請她安心穿用。”
這名小将士入營不久,而季知逸每年唯有除夕之際,方才回京朝拜,所以他并不相識。
今日季知逸不打算參宴,隻随意穿了身季雲姝為他準備的影青色錦衣,常年行伍鍛煉出的肅殺氣削了大半,再配上那張俊朗的面容,倒是像極了世家大族精心養育出的溫玉公子。
小将士隻當他是林将軍的某位少爺好友,俯首應道:“公子放心,末将一定一字不落地傳達。”
雖是不曾上過戰場的小兵,做事倒是伶俐快速。
不一會的功夫,已經捧着衣服交送到了江瀾音的手上。
江瀾音看着小将士送來的雪白貂裘,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衣物披上,眯眸望向遠處隐隐露出亭檐的矮樹林問道:“林将軍尚在亭中?”
“是,林将軍正在會友,此時尚在亭中。”
聽到林越是在會友,江瀾音覺得也不大适合過去當面道謝,隻得朝着亭台的方向,禮貌福身謝禮。
“會友?什麼朋友啊?”
聽到程青辰的問話,小将士撓撓腦袋搖頭道:“回将軍的話,末将不識,大概是某位大家公子吧,挺俊的。”
“哦,那估計是沈家的那位三公子,沈茗之。他倆一向玩得好,今日瓊花宴,他大概也入宮了。”
聽到瓊花宴,想起自己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這會身子暖和過來,力氣恢複了不少,她看向程青辰問道:“鼓便用這類即可,不知雙劍可有稍細适舞的?”
“嗯......我想想。”
程青辰沉吟了片刻,看了眼一旁隻有十二三歲的小将士道:“有,新兵入營時需鍛煉一段時日,他們用的練習劍倒是更細更輕。”
程青辰走到側處的一個兵器架旁,指了指架子旁的一疊短劍道:“就是這種!”
劍身樸素,體量看起來倒也是細長輕便。
江瀾音挪步握柄道:“此劍甚好,今日多謝将軍相助。”
“江姑娘客氣了。”程青辰摸着後頸有些不好意思道,“倒是沒想到江姑娘還會舞劍。”
“算不得會舞,隻是年幼時跟着家父囫囵吞棗練過幾式,全是花把式。”
程青辰趕緊殷勤道:“江姑娘謙虛了,江大将軍所授,又怎會是什麼花把式......呃。”
話音未落,刺耳的一道锵鳴倏然響起。
江瀾音勉力托着劍柄漲紅着臉十分尴尬道:“好像還是......有些沉。”
程青辰被這實在的“謙虛”弄得有些發蒙,亭台内趴着欄杆張望的林越倏然噴笑道:“我還以為這位大将軍之女,這些年在宮中是刻意藏了些本事,等了半天,原來嬌芙蓉真真就是嬌芙蓉。”
季知逸望着校場神色微滞,片刻後不滿地看向一旁的林越道:“林越,一聲将軍,不隻是敬語,也是責任。提刀本就是想要護得故園滿香,稚語和樂。既是如此,吾等應願芙蓉嬌。”
林越的笑容斂收,面上滿是羞愧。
季知逸看向校場中還在嘗試提劍的姑娘道:“而且,她也不是芙蓉,而是一株被強行挪入園林中溫養的麒麟花。”
她的風采,他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