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缺苦澀一笑,看着他映着火光的側顔,緩緩道:“你很聰明,若我能像你這般機敏,便不會落此境地……”
小魚兒拿着樹枝随意撥了撥火堆,火燃得更旺,“這也不能怪你,換做我,也很難想到江别鶴會直接挖個坑讓我跳。不過這法子固然粗暴,卻很管用,哪怕你平安逃脫,也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安排的,不得不吃了這個啞巴虧,因為在外人看來隻是你在上山途中意外落入獵人的捕獸陷阱,而他江别鶴毫不知情。”
花無缺聽着這不怎麼像安慰的勸解之語,勾起了唇角:“的确防不勝防。總之,多謝相救。”
小魚兒擺擺手,起身撿起花無缺落在地上的劍,道了句“借劍一用”,一眨眼又離開了地洞。
03.
他這一趟又去了好半晌,回來時帶了一捆幹樹枝、一大包青黃色的果子,還……抓了一隻山雞。
花無缺沒有在外生存的經驗,隻能看着小魚兒興緻勃勃地烤山雞,竟有種出離溫暖的感受。
“你為何不離開?”
小魚兒道:“我還有事要問你。”
花無缺不知自己有什麼能幫他解惑的,正待下文,小魚兒卻沒了聲音,兩腮鼓鼓地嚼着果子,似在遊神。而他腳邊盤着一條手指粗細的竹葉青蛇,正虎視眈眈地吐着蛇信。
“小心!”
花無缺低呼出聲,下意識撿起石子打出去,小魚兒也幾乎立刻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把毒蛇挑進火堆裡,總算虛驚一場。
“此處是地下,怎會有蛇?”
“跟着我下來的吧,興許是我搶了它的雞,它不高興了。”
回過神,小魚兒将烤好的雞肉分塊撕下,花無缺的手可以動了,就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咬着。烤肉又硬又沒有滋味,尚且隻可果腹。
小魚兒啃着雞腿吃得滿嘴流油,眼見火堆裡的蛇燒成了灰,笑道:“這是你第二次幫我打蛇。”
花無缺心裡很清楚,在峨眉山那次,他幫小魚兒弄掉身上的附骨之疽,一半出于善意,一半出于移花宮的鈞令,江小魚必須由他親手殺死;而方才的緣由就單純許多,僅僅是擔心眼前這個人。
經此一遭,隻怕再也無法對他下手了。
“小魚兒,我是要取你性命的仇人,你究竟為何幫我?”
小魚兒被他喚得一愣, “……别人要殺我時,你也救過我。”
“那是為了親手殺你!”花無缺控制不住地握緊了拳,語氣變得有些激動。
小魚兒素來随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從不深究原因,但是此刻,他認真地思考過,回答說:“原本是想來看你笑話的,但你這個人挺有意思,真把你丢在這兒也于心不忍。”
花無缺一頭霧水:“……有意思?”
小魚兒點頭道:“因為你終于像個人了,而不是以前那樣的假笑神仙、會說話的傀儡。”
花無缺扭過頭去,默默咬了口果子,隻覺不該多嘴一問。
小魚兒捧腹大笑:“你看你看,多生動啊!”
花無缺被他笑得耳朵發熱,一時又無法站起來逃走,可謂進退兩難,隻好說些别的事轉移注意。
“你适才說有事要問我,什麼事?”
小魚兒慢慢收斂笑容,挪過去離他近些,“移花宮宮主命你親手殺我的原因,你當真一點都不知道?”
花無缺輕輕搖頭,神色黯然:“我确實不知。在移花宮,隻能接受任務,不可以有疑問,但殺你絕非我的本意。”
小魚兒微微側身,目光牢牢地盯着他如玉般的臉龐,緩緩說道:“那你有沒有聽她們提起過……江楓?”
花無缺仔細回憶片刻,正視對方的眼睛:“從未聽說過。”
意料中的沒有答案,小魚兒長舒一口氣,向後仰靠着山石,藏着說不出的沉重疲憊。
花無缺問:“他是你的親人?”
“他是我爹。十幾年前的真相我并不清楚,隻知道移花宮宮主是害死我父母的兇手之一。”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除了這八字,花無缺想不到别的話來表達此時的震撼。全身的血液一點點涼了下去,像是陷入深不見底的泥沼,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以彼此敵對的立場,哪怕小魚兒要即刻取他性命,也是理所應當。
“抱歉。”
小魚兒拍了拍他的肩,起身鋪開幹草席地躺下,閉着眼睛說:“我先睡會兒,萬一有毒蛇蠍子什麼的,幫我看着點。”
花無缺見他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實在
有很多話想問,問他為何甯願睡在地洞也不離開,問他為何要對自己如此看顧,問他是否忘記,他們現在還是仇敵。
猶豫多時,終究沒忍心擾他安睡。
04.
一夜安穩。
天蒙蒙亮時,花無缺已能如常行動,内力也恢複了五成,忍着疼勉強用輕功離開地洞,與往日的他相比可謂狼狽。
小魚兒将洞内的痕迹複原,緊跟了上去,在樹林裡找了根粗直的樹枝丢給他,“我在底下陪了你一夜,如此大恩,你打算怎麼報答我呀?不如……以身相許?”
聽了如此戲言,花無缺卻沒有對方意料中的羞惱,視線匆匆一瞥,拄着樹枝轉身離去。
“江小魚,下次見面,我們還是敵人。”
離開那山洞一隅,他依舊是移花宮少主,移花宮的養育之恩和對方的血海深仇,似乎注定不死不休。
而他自己的心情,無足輕重。
“哪來的下次?”小魚兒大喊,“我若不主動出現,你找得到我嗎?”
花無缺停住腳步。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永不再見。
小魚兒已走到他身邊,“總這麼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你說個地方,三個月後,我們就在那裡一決生死。如此一來,這三個月裡,你我非但不是敵人,簡直可以算作朋友了。”
花無缺面露驚異之色,目光凝視着他,久久都未移動,嘴角忽然泛起了一絲笑容,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