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魚抱着嘗試的心态戴了幾天,果然有用。
-風
今日的龜山鎮格外熱鬧,東街的賭坊裡,販夫走卒、世家貴族彙聚一堂,為賭局添上一注。
少年踏入賭坊,四下觀望一番,問旁邊的灰袍男人說:“老哥,你們在押什麼呢?”
男人說:“押花無缺和江小魚的決鬥誰能赢,賠率一比一百。”
“一比一百?!”
“那當然,花公子是移花宮少主,前些時候大敗慕容世家人盡皆知,和他比,賠率當然高。”男人給他一個“你連這都不懂”的眼神。
少年不忿道:“那你們也不能如此小瞧他的對手!”
“豈是我們小瞧,你看,押花無缺的賭桌早就堆滿咯。”
而另一邊尚有餘地,賠率越高,風險越高,少有人敢輕易下注。
男人問:“小兄弟,你要押江小魚赢?”
“不,”少年取下滿滿當當的錢袋放在賭桌上,“二十兩,我賭花無缺赢。”
夜晚的風有些大,窗戶門闆被震得吱呀響,店主在店裡支了床鋪,打算連夜守着這些銀錢。
又傳來笃笃的叩門聲,他打着哈欠開門,來了位穿披風的姑娘,身後一個小厮牽着馬車。
“您位是來……”
“下注。”姑娘一招手,小厮從馬車上擡下來兩個木箱。
“這兒是五千兩,我來替我們公子下注。”
“押哪一邊?”
姑娘沉默了一會兒,說:“押江小魚。”
店主詫異了一瞬,拱手道:“敢問公子名姓,若赢了,也好将銀錢奉上。”
“不必了。公子說,明天赢來的錢全部交給一個叫江小魚的人。”
秋日涼風習習,本該是個舒爽惬意的季節。兩個押镖的小哥停在一戶農莊前,熱得滿頭大汗。
“江小魚江公子在不在?”
等了片刻,一個額頭帶疤的少年從院子裡出來,“你找我?”
“江小魚是吧,我們是鎮遠镖局的,你的銀兩送到了,請在這張紙上畫押。”
江小魚一頭霧水,“誰送來的?”
“龜山鎮的萬戶莊。原來有二十五萬兩,其中一百兩是我們兄弟倆的路費,所以現在總計二十四萬九千九百兩。”
江小魚迷迷糊糊畫了押,看着擡進來的五個木箱,幾乎不知今夕何夕。
“這是什麼?”花無缺進屋來,也被這些白花花的銀兩吓了一跳。
“萬戶莊送來的。可它不是賭坊麼,為何平白無故送錢給我,肯定有詐。”江小魚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妥,面色漸漸凝重。
“萬戶莊……”花無缺垂眸思索,随後說,“可是二十五萬兩白銀?”
江小魚點頭,手臂搭上他的肩,“你怎麼知道?”
花無缺道:“因為是我同莊家說,我們這一戰……平局。”
“你押了多少?”
“……五千兩。”
“平局,賠率減半……”江小魚轉念一想,擡頭與他對視,“你押我能勝出,又讓賭坊直接把錢送到我這裡,兄長,那時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花無缺自知被看破,不敢久視他的目光。
“我也押了二十兩,賭你赢,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赢。”江小魚逼近他,在耳邊輕聲說,“你敢賭這麼大,也是因為你知道我會赢,給我五十萬,未來幾十年吃穿不愁,你想的可真長遠。”
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花無缺心跳如鼓,想要逃離卻被人死死按住了。
“花無缺,你告訴我為什麼。”江小魚第一次這麼迫切想要一個答案。
花無缺喉結一動。他聽見自己說:“你不妨猜猜看。”
江小魚眨了眨眼,眼睛裡的光一點點黯淡下來。他收回這個過于迫近的姿勢,保持兄弟摯友間該有的距離,然而下一刻,一隻手卻被人握在了掌中。
就連他整個人,都被擁入了花無缺的懷抱。
熟悉的檀木香讓他有些心熱,等他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人牢牢扣住了,沒有一點退路。
“小魚兒,我承認我那時,确實有不太好的想法,但那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
長在移花宮的漂亮木頭終于開了竅。
“後來我對開賭局的人說,是平局,沒有誰勝誰負,也沒有一死一生。但這不是實話。”
江小魚擡手環住花無缺的腰,聲音輕快含笑,“實話是什麼?”
“我下的那一注,就是實話。”
“其實我早就輸了。”
-花
惡人谷成片的花卉并不多,都在後山,是些又小又白的野花。江小魚偶然間得了一株臘梅種子,栽到花盆裡,精心養着。他害怕惡人們發現,就藏在一間無人的小破柴房裡。
一日陽光明媚,他把臘梅挪出來曬太陽,等回來時,花骨朵全被掐了,土壤裡不知被澆了什麼水,沒幾天整株花都枯死了。
後來他養了兩隻兔子,從手掌大小養到白白胖胖,可愛非常。
某天晚上和惡人們一起吃飯,飯桌上多了一道葷菜,他嘗不出是什麼,順嘴問了一句。
李大嘴說:“兔肉啊。做飯的時候廚房裡跑來兩隻兔子,簡直就是老天爺賞飯。”
江小魚臉色一白,捂着嘴跑出去吐了個昏天黑地,險些把心肝脾胃都吐出來。
他三天沒吃下飯。從那以後,再也不養什麼東西了。
·
江南四季,花朵綠植種類繁多,處處皆是生機。
花無缺第五次擡頭,江小魚還在擺弄面前那盆栀子花。
他誠懇發問:“這花到底有什麼來頭,值得你看這麼久。”
“沒什麼來頭,隔壁李嬸侄女開的花店,最近流行賣這個。”
花無缺點頭,“李嬸人好,平時也關照我們良多,确實應該照顧一下她家的生意。”
江小魚用帕子擦了手,走到桌前,彎腰用手肘撐着桌面,笑說:“栀子是同心之花,劉令娴不是有首詩:‘同心何處切,栀子最關人’。”
“好。”花無缺依然埋頭看賬本。
江小魚:就這樣?
他深知開竅的木頭依然是木頭,沒有點破,回身把花盆挪到外面。
大概稍過一刻,書房的窗沿被敲了敲,花無缺循着聲音看過去,江小魚推開窗戶,斜斜跨坐在窗台上,手裡端着一盤紅豔豔的櫻桃。
花無缺半是無奈地笑起來:“走窗戶很好玩嗎?”
“好玩,平時不常做的事,總是有趣的。”
江小魚語聲清亮,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就如春日樹梢上沐浴着陽光的新葉。
他跳下來挨在花無缺身邊,挑了顆紅亮的櫻桃喂給他。
花無缺對這等關心和投喂很是受用,并悄悄将其列為不可不做的風韻雅事之一。
就這麼喂了幾口,江小魚估摸花無缺放松了警惕,突然拈起一顆果盤底下的青梅,打算刺激一下這不解風情的人。
還說了句話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人雖不在移花宮,每個月卻有人把賬本給你寄來,再貼心也沒有了。”
花無缺果然被騙到了。一口咬下去,酸澀的滋味瞬間在口腔裡炸開。
不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他拼上此生最大的修養與定力,把果核扔到盤裡,裝作若無其事,接着回答道:“她們一直做的很好,我不過多看一眼而已。”
江小魚歪頭看了看他,卻見花無缺神色如常,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頓時覺得奇怪,“哥,剛剛那顆櫻桃好吃嗎?”
花無缺勾起若有若無的笑,“很甜。”
甜嗎?
江小魚拿起一顆青梅塞進嘴裡,剛嘗到味兒就吐了出來,猛灌了一口花無缺喝一半的茶水。
“怎麼這麼酸啊!”
花無缺低頭悶笑了片刻,看起來愉悅不已,“小魚兒,青梅有生津止渴、平心靜氣之效,多吃一些有好處。”
“花無缺!”
花無缺站起身,負手而立:“嗯,怎麼了?”
江小魚雙臂抱胸,促狹一笑:“盤子裡還有五顆青梅,這樣的好東西,我看着你吃,不吃完今晚不許回房睡覺。”
花無缺微微蹙眉,問:“真的要吃嗎?”
“必須。”
“正好,張府二公子邀我明日共遊,今天就去他家借住一晚,順便嘗嘗張小姐的手藝。”說着,竟真的像要出門。
江小魚輕哼一聲,轉身背對着他:“張小姐做飯如煉毒,張大公子吃了她做的桂花糕,連夜請了大夫。”
說要去張府隻是開玩笑,花無缺本想倒杯茶水,視線掃過窗外的栀子花,才發現有兩朵竟是同莖的。
江小魚正等着花無缺“君子一言、說到做到”,誰料花無缺忽然從身後抱住他,細微的風攜起耳鬓的發絲。
“栀子花本是同心之花,這一株花開并蒂,更有并蒂雙生、白首同心之意;并且在冬天孕育花苞,花期持續整個春夏,意味着長長久久。”花無缺親了口江小魚的發鬓,“小魚兒,我說的對嗎?”
人間紅塵,不過風花雪月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