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缺道:“是你自己說在看醫書,我不過順着你的話。”
小魚兒蹙眉輕哼:“醫書批注,你幫我寫嗎?”
“好。”花無缺答應得很快,又道,“讓我看一看你的畫,我就幫你。”
“等我畫好了,你自然會看到,為什麼必須是今天?花無缺,你究竟在意什麼?”小魚兒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君子,說好不過問就絕不會食言,從未像今天這般沉不住氣。
花無缺沉吟片刻,走到桌邊坐下,“也罷,你總有你的事要做,我不該多問,也不該說那些讓你難受的話。”
小魚兒聽着他略帶失落的語氣,一下子心軟下來,拉了他的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才畫了一點,實在沒什麼可看的,而且讓你現在就看那畫,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花無缺溫言道:“無妨。隻是我們相認以來,做事從不避開對方,今日你驟然在我面前有了秘密,一時沒有回轉過來。”他停息須臾,接着道:“縱使再親密的關系,也要留有餘地。”
他說得一點都不錯,小魚兒本要附和幾句,心中甜蜜之餘,又泛起一陣酸楚。“有什麼便說什麼,你總算不悶着了,有長進!”他從床頭拿出那本畫冊,“現在畫冊就在我手中,你搶到了就可以看,搶不到的話,就乖乖等我畫完,如何?”
“一言為定。”
花無缺話音未落,小魚兒已搶先推門而出。兩人在除夕的夜色中切磋武藝,身影交錯,掌風陣陣,混雜着遠處的焰火聲。
花無缺作為“争奪”的一方,打法更為激進,目标不偏不倚就是小魚兒手中的畫冊。小魚兒則不慌不忙,輕盈地側身躲避,同時回敬一掌,旋身又是一個來回。縱然沒有太多的招式花樣,二人已是一流高手,小打小鬧也足夠尋常人受用許久。
過招的動靜吸引了屋内的燕南天和萬春流,他們年紀雖長,但眼力都好,一場比試看得頗有興緻。
燕南天看清他們動手大約是為了小魚兒手裡的書,怕兄弟二人真在年節時傷了和氣,不甚熟練地像一家之主調解兄弟間的争搶:“小魚兒,把你的寶貝給無缺看一眼又何妨?他又不會搶了你的!”
“我們鬧着玩兒的,您别操心了!”小魚兒生怕燕南天要了畫冊去看,撒腿就跑,花無缺緊随其後追回房間,緊緊掩上門。
小魚兒撫了撫胸口:“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燕伯伯真的會以為我們在搶武功秘籍!”
花無缺失笑,輕輕摟過他:“好了,我不看你的畫,快收好吧。”
小魚兒卻展開書冊封面遞給他,一本正經:“知道你的丹青本領比我好,不許挑剔!”
花無缺有些意外,捧着畫冊站在書桌前,近旁一盞燈照亮。小魚兒轉頭看着他燈火下的側顔,不禁赧然緊張。
翻開畫冊,第一幅畫中簡單繪作四人,配合旁邊的文字和年月,是今天他們收到江楓折扇的場景。
花無缺擡頭看了看小魚兒,翻到下一頁。左右兩頁皆是畫中人物騎着高頭大馬的場景,因視角不同一俯一仰,花無缺知曉畫中是他自己,卻不知有何特别的。
小魚兒重新取過畫冊,提筆蘸墨,在右半邊補上窗框,在左邊的馬匹之前畫上一個人的背影,又潦草幾筆畫出一駕馬車。
“當時我就在酒樓看着你騎馬經過,否則我怎會這麼巧攔住你,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花無缺點點頭,卻不看畫,而是含笑看着他,直看得小魚兒耳根發熱,催促他看下一頁。
再次翻過,畫中的他緊閉雙眼,一朵殘花落在臉上,幾乎一瞬間便知此事發生在何時何地。
小魚兒似乎也對這一幅格外上心,在左側認真地寫了兩排小字,是他們那時的對話:
“你為何要救我?
“别人要殺我時,你也曾救過我的。”
花無缺盯着畫面出神,過了一會兒才問道:“小魚兒,你看到爹給伯父的扇子,才想起要畫這些的?”
小魚兒答道:“不錯,爹和伯伯結拜時都有個信物,我們定下約期卻連個憑證都沒有,所幸我們都不是耍賴的人。所以我想,不如學爹爹扇子上的畫,把重要的事畫下來,等我們七老八十頭發都白了,信手一翻,也挺好的。”
花無缺很贊同,提議道:“不如将你小時候的事也畫下來,讓我看看。”
“惡人谷那麼多人、那麼多事,畫起來太麻煩。”小魚兒眼睛一轉,拊掌道,“還不如寫本惡人谷小傳,配上圖畫,江湖上一定有很多人好奇惡人谷究竟是什麼樣子,定能大賺一筆。筆名就叫……西谷先生。”
花無缺問:“為何叫‘西谷先生’?”
“因為惡人谷在西邊啊。”小魚兒看着他,忽然笑得直不起腰,“如此說來,你不就是‘南宮先生’!南宮世家多了你這麼一号人物,可是千金難求啊!”
花無缺拱手微笑:“在下尚未入世,西谷先生可以大展拳腳,還請先生快些畫,家裡的生計全仰仗您了。”
小魚兒笑得穩不住,趴在花無缺肩頭道:“哥哥,你真的越來越幽默,越來越讨人喜歡。”
花無缺臉頰微紅,低聲說:“耳濡目染罷了。”
“畫冊你也看過了,如果你幫我一起畫,我會更喜歡你的。”小魚兒眉眼微彎,瞳孔中映着對方的身影,此刻的玩笑話也因他的神情多了幾分認真。
花無缺亦注視他,有些無奈:“如果我不幫你,你便不喜歡了?”
小魚兒抿抿唇,又歎了口氣:“算了,舍不得。”
除夕守歲過了子時,睡下不久,天不亮便有村民攜家帶口來拜年。萬春流醫術高明,燕南天幫忙擒過賊人,二人頗受尊敬,熱鬧比大年初一的陽光來得更早。
燕南天精神十足,見過客人又提着劍往山林裡去,萬春流整理院子的藥草,年輕人反倒堅持不住,接着回屋補眠。
待小魚兒睡到日上三竿,睡眼惺忪地穿衣洗漱。花無缺習慣使然,沒睡太久,此刻正在畫冊上作畫,畫中人穿着鬥篷,手裡拿着一簇梅花,笑容燦爛。
小魚兒努力壓住嘴角的笑意,故作嚴肅:“昨天我摘梅花的時候你又不在,畫得好像親眼所見一樣。”
花無缺放下筆,道:“我想象中的你便是如此。”
“何須想象,今天你陪我摘梅花,眼見為實。”
“也好。折一枝插瓶,新年新歲,很應景。”
小魚兒是個急性子,說要摘梅花,便立刻拿上包子穿上鬥篷進山。紅梅殘雪,融融日光,花無缺看着梅花枝頭下的身影,隻歎世間最高超的畫師也畫不出他的十之二三。
忽然手中多了一枝梅花,花無缺回過神,就聽小魚兒道:“發什麼愣呢?”
花無缺道:“新年快樂,順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