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陳荀眼眸低垂,擡手抹去面罩上的血迹,落下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身側微微顫抖,卻依舊緊緊地攥着一把短刀,緊繃着的身體肌肉不敢有絲毫松懈。
鋒利的刀刃已經被一層又一層的腐肉與鮮血覆蓋,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撲通——”
趴伏在牆上的異能體終于脫力地掉落下來,摔在地上,揚起一片混着血腥味的塵土。
隻見它的胸口被生生剜出一個洞來,已經變成灰白色的心髒早就停止了跳動,被陳荀用刀捅得千瘡百孔,絕無存活的可能。
看着異能體腐化為滿地的灰白色粉末,陳荀才終于松了口氣。
她低下頭去撿方才因為異能體從頭頂上方偷襲,從而被觸手打落在地的手槍。
肩上的傷口在方才的近身打鬥中又一次崩裂,被血液所浸染的衣料已經變得又濕又黏,貼在身上有點不舒服。
身後忽然連續不斷地傳來有些詭異的“嘶拉”聲,陳荀扭了扭脖子,回過頭——
隻見又是一個異能體大張着嘴,皮膚與骨骼之間失去肌肉的緩沖,嶙峋的骨縫中伸出幾隻長長的觸手,近乎癫狂地朝陳荀卷了過來。
地牢的通道很窄,陳荀雖然反應快,及時側身避開,但觸手還是貼着她的面罩劃過。
吸盤上滲出的黑色液體如同黏土一樣粘在了面罩上,遮擋了陳荀的視線。
就在陳荀伸手剝去面罩上的黏液,不過一秒的功夫,觸手就穩準狠地纏住了她的小腿,把她從原地狠狠地甩飛了出去,撞在了牆上。
趴在地上的那一瞬間,陳荀感覺自己的半邊魂魄都已經遊離于身體之外,隻剩下一具空殼,出于人類的本能向異能體作出反擊。
腦海中的意識逐漸有些渙散,如同飄渺的煙霧,看得見,留不住。
……
陳荀第一次被破格提拔進執行員訓練基地,就是因為親姐姐陳茹在任務中不幸重傷,而管理局大抵是病急亂投醫,居然押寶在了這個一脈相承卻天差地别的妹妹身上。
陳茹的傷情被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瞞了下來,局長親自在會議桌上拍闆,要求在陳荀通過考核前,從上到下都不允許走漏半點風聲。
彼時的陳荀因為年紀小,玩心大,各個方面都遠遠落于人後,根本達不到執行員的标準。
可訓練基地的教官不會因為這些原因而放過陳荀,反而她的訓練一點也不比别人少,甚至因為屢屢不達标,加練已經成為了陳荀年少時記憶裡的家常便飯。
她經常在訓練場上被陪練的機器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就好像是一塊軟軟的沙包,任由它們捏扁搓圓。
别人每天的訓練計劃,是把多少個機器人打散架,唯獨陳荀需要考慮的事情不一樣——
她更需要及時發現并記住那些機器人的盲區,以此來讓自己少挨幾下揍。
或許是教官發現了陳荀愛耍小聰明,“消極怠工”,便在一次平平無奇的日常考核中,悄悄地給陳荀的陪練機器人提了好幾階的難度。
陳荀照舊向尋常那樣,觀察出機器人的攻擊盲區,打算蒙混過關。
可那一回合的陪練機器人卻像是入了魔一般,招招對她下死手,每一次出手都奔着置陳荀于死地。
那種瀕臨死亡的感覺陳荀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甚至有一次,開了刃的刀鋒離她的胸口隻有一指不到,呼吸的幅度大一些,都有可能會見血。
教官站在高高的看台上,負手而立,冷聲道:
“想要活命,在訓練場上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她看了陳荀一眼,接着說道:
“現在的機器人會被我叫停,真實的異能體可不會有這麼好心。”
陳荀擦去嘴角的血迹,在地上翻滾着躲開機器人的又一記重擊,狼狽地撞在隔離帶上,疼得整個人的身體都蜷縮了起來。
好在教官隻是想給她個教訓,沒有真的想殺了她,見她實在是無力抵抗,便暫時停止了訓練,讓她好好休養外加反省。
陳荀在清創室外拿藥的時候,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挨揍倒是小事,那種面臨死亡卻隻能束手就擒的無力感,帶給了陳荀深入骨血的恐懼。
與此同時,除了她自己的藥物清單,她的手上,還有一份已經被攥皺了的傷情報告。
陳茹的重傷如同晴天霹靂,而管理局的隐瞞與謊言也讓陳荀心寒不已。
她靠在診室外,席地而坐,放空的視線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徘徊……
那一天,也是她第一次遇見楊念楚。
護士們推過來一個坐着輪椅的傷員,楊念楚雖然剛剛出任務回來,沾了血污的制服還來不及換下,但還是溫柔地笑着轉過身,蹲下輕輕牽起那個傷員的手:
“最近怎麼樣?”
“我知道,等你的傷養好了,我會等你回來的。”
“我們都在等你,所以不能放棄,對不對?”
連陳荀自己都解釋不清楚,那一刻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能讓她在得過且過的散漫時光裡,掙紮着生長出了求生的野心。
總之,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劈開了她原本混沌一片的人生,冥冥之中改變了陳荀命運的軌迹。
也許楊念楚根本不記得這件事。
她匆匆穿過醫院的長廊時,雖精疲力盡但還要應付着去探望情報科的病号,替同門師姐還上這個人情。
她更不會注意到,不遠處,有個滿身傷痕的小女孩正注視着她的背影,将她的一颦一笑擁入骨血,永刻于心底。
……
不知為何,在這危急存亡的生死關頭,陳荀的眼前,竟然又模糊地浮現出了楊念楚的影子。
與之一同而來的,是猛烈不息的,對活下去的渴望。
她如果沒有關閉地道入口,穿梭艙降落的難度會大大提升,楊念楚所面對的異能體也會更加棘手。
思及此處,陳荀狠下心,咬着舌尖,竭盡全力地讓自己清醒過來。
她下意識地擡起手,用力地扯住伸向咽喉的觸手,借力站了起來,憑借着訓練中養成的本能扣動扳機——
雖然打空了,但陳荀生生将異能體的一條觸手從骨縫裡拽斷,被扔在地上的半截觸手像是食堂裡的活章魚,仍然在用盡全力掙紮着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