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雪的眼淚随着一句句質問兇狠落下,連他都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哭,他隻是一味的罵,似要将眼前冰封自我的人罵醒。
“你當你自己是誰?你把我當死人嗎?為什麼就不怪罪于我?你、你到底做錯什麼了……你明明什麼都沒錯!”
玄明雪的腦子亂成一團,話語颠三倒四,他也不想哭的,但越說眼淚就掉得越兇,好似罵人的不是他而是面無表情的玄九。
好丢人。
玄明雪氣的擦淚,上勾的眼尾紅豔豔,充滿霧氣的狹長眸子瞪着玄九,試圖露出兇狠的表情。
玄九一時語塞,他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人,話裡話外都向着他,沒有冷眼旁觀,沒有冷嘲熱諷,沒有鄙夷也沒有嫌棄。
他撞進玄明雪清透帶淚的琉璃瞳,看到了滿滿的關切與單純,就如同那人笨拙的安慰,直白又熱烈。
村婦身子不好,撿到了被抛棄的自己,他知道為了養活自己,村婦為此接了許多活,身子狀況更是雪上加霜。
玄九無數次痛恨弱小的自己,他太弱了,無論是力量、金錢、人脈、權勢,甚至是臉蛋、身材、個性,這些能力對于年幼的他來說完全沒有,他沒有那些吸引人們幫助自己的誘因。
他想,對于村婦來說自己是個累贅,對人們來說自己就是個沒價值的孩子。
他在冰天雪地裡走了一整夜,孤立無援,彷徨無助,年幼玄九的心冰封在了村婦死去的那天,玄九活在人世間的最後一絲溫暖也永遠埋葬在那個雪夜。
他始終厭惡着這個世界,厭惡着人心,更厭惡無能為力弱小的自己。
“你怎麼知道我有沒有錯……”或許我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玄明雪讀懂了玄九未道盡的話語,他心髒一痛,咬牙抱緊那道瘦小的身軀。
“本少爺說你沒錯就是沒錯!”霸道的、蠻橫的,帶着哭腔與淚水,他死死抱住玄九,滾落的熱意全數燙在玄九頸側。
玄九神情微動,過往的記憶一一浮現。
——小九,别怨恨這個世界,也别怨恨那些嘲笑你的人。
村婦嗓音溫柔,輕撫頭頂的掌心帶着繭,一下又一下。
——最重要的是,别總是怨恨着自己。
啪擦。
心魔幻境裂了一道縫。
“玄九,你并不是一個人……”玄明雪埋在玄九頸間甕聲甕氣道。
啪擦、啪擦——
那道裂縫蛛網似的快速蔓延,大雪紛飛的世界正在寸寸崩裂,碎片化作點點白光,将兩人的身影照亮。
玄明雪的體溫透過輕薄的衣衫,絲絲縷縷的傳遞給玄九。
很溫暖……
在心魔幻境徹底破碎的那刻,玄明雪輕聲低語,非常細微卻還是被玄九捕捉到了,他聽到他說——
“你不是一個人,因為我來了。”
玄九閉上眼,感受幻境崩塌帶來的墜落感,眼前一片漆黑,卻始終有個柔軟笨拙的身影緊緊護着他。
他想起了一切,在前世他體力不支昏迷在那場大雪紛飛的夜晚,他沒有等到任何人,等他醒來,等待他的是村婦冰冷的屍體。
他被困在了那場永不停止的雪夜,他一生都在為當時弱小的自己贖罪,“變強”成了活着的唯一信念,他痛恨着所有一切,并将自己徹底封閉了起來。
但現在……他好像稍微釋然了。
在漆黑寒冷的夜晚,有一人接住了倒下的他,似風雪中的一盞明燈,灼灼燃燒,滾燙的熱意足以融化層層冰雪。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體會過這種感覺了,自從村婦死後就再也沒有遇過。
圍繞玄九的記憶不再是冷漠的人心和對世界的厭惡,也不再是壓得他喘不過氣的無邊愧疚。
至少,還有人告訴他,他值得被這世界所接納,他并不是一個人。
想到這玄九有點想笑,怎麼有人會愚蠢到為了他的痛苦而哭泣,甚至憤怒到失控,習慣被冷漠以待的他實在是無法理解。
前世模糊不清的記憶如潮水滿漲,他忽然想起幼時村婦看向他時,那雙溢滿笑意的眼眸,蒼老溫柔的嗓音帶着幸福。
——小九啊,你是上天賜給我的奇迹,永遠記住,奶奶愛你,永遠不會嫌棄你。
幾乎快被時光洪流遺忘的記憶紛沓而來,如同一個遙遠的舊夢,或許,玄九想。
——自己并非一無是處,他是被愛過的,他的存在并不是毫無價值。
心魔幻境破碎蕩出層層波動,巨大的沖擊将兩人震開,玄九隻來得及看到玄明雪慌張的眉眼,随後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
*
花落櫻看完了演員的妝造,哼着小曲抱着劇本,美滋滋打開玄九更衣間的門,在看見倒在琴旁昏迷不醒的玄九,以及被血液浸染的琴弦時,差點也當場表演個原地去世。
整棟藍星學院回蕩着花落櫻的尖叫聲。
“救命啊!沈清死啦——!”
*
玄門派。
小十二端着食盒與溫熱的湯藥,擔起喂食九師兄的每日任務,一踏進洞府便敏銳的皺起眉頭。
——血腥味。
小十二沒多想,抄起符箓直奔入内,在看到臉色蒼白如紙臉蜷縮成一團,不斷吐血的玄明雪時心跳漏了一拍。
“九師兄!”
沉着穩重的小十二頭一次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