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出什麼事了?”
清香四溢的綠化帶旁,時晏越走越急。
夫妻倆住海城,兒子不在身邊,作息向來規律。
冷不丁這麼晚來通電話,他心裡還真有些怵得慌。
“沒什麼呀,晏晏。聽年年說你跟人在外頭應酬,這會兒忙完了不?”她問。
父親有三個兒子,老大時安四海為家背包客,老三時年就讀于“音樂哈佛”茱莉亞音樂學院。
這才記起最近國外學校正放春假,時年也說過帶他們去中歐遊一趟。
隔着時差,她那邊還早着呢。
腳步放慢,心底燥意漸起。時晏取一支煙叼嘴裡,摸到火機又放下,揪身旁綠葉胡亂撕拽,“快了。”
“什麼應酬非得你去啊,睡覺時間都不得空……當初就不該管你叔他們這檔事,沒了身體,要那麼大……”
“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
半是心疼半是埋怨的話裡,夾來父親打斷的一句,讓他胸口頓時如有沉石墜落。
甩開碎葉子,大步朝前走,迎面碰上拖旅行箱歸來的一家三口。小女孩精神勁足足的,兩隻大手中間蕩秋千玩,樂得咯咯笑。
手機裡繼續傳來說不盡的囑咐。
時晏擦開火機點煙,她立馬轉了話頭,“少抽!不記得你姥爺怎麼死的嗎!”
肺癌,家裡遊泳池淹死的。
唇角挑開,浮起一絲涼薄的笑。吞雲吐霧間,他挪到道路另一側,“知道了。”
“别等歲數大了才曉得,沒個好身體,賺再多錢都沒用……”
一支煙吸完,她還在絮絮叨叨。
燥意湧動,将要溢出時,她突然壓低聲,八卦似的問:“我看你朋友圈那女孩挺好看,女朋友嗎?什麼時候帶回來給我和你爸瞧瞧?”
“瞧什麼瞧?什麼好瞧的?”
無名怒火如雪山崩塌,對面不再吱聲。
月影浮動,墨色細長枝條上挂着棕紅的葉,縫隙間糅雜沉沉幾抹黑。
肅靜之中,身後細微腳步聲漸輕漸遠。
煙頭直入白色沙石,他合眸,幽幽吐字:“喜歡的演員,沈芮苓,電視上看得到。”
“喔,新人啊……對了,我們待過端午才回去呢。放假你就留那邊兒,别白跑一趟。”
就是有空,也沒打算回去。
“知道了。”翻起煙頭扔進垃圾桶,時晏撚去指尖白塵,扯出襯衣下擺往外走,“我挂了,裡面都等着。”
“好。别太大壓力,不好弄的,多問你叔。”
“嗯,挂了。”
“好,你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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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頂下,他沒說去哪,老高便先等着。
時不時聽見後座,玻璃細碎碰撞一兩下,風鈴般脆耳。
怕是醉意上頭。
老高瞥一眼車内鏡,他側身靠在橙紅座椅,手搭在杯沿,眼望着閉合窗簾。
真讓人發愁。
時家二十來個司機,光給他開車的便有五個。
老高的工作性質是黑白颠倒的,專負責飯桌後的下半場。
早些時候,一周七天,他得有五天到淩晨三四點才落窩。剩下兩天,老高一般得拖他到海城或蘇城。
比其他四個司機自然累些,但掙得也多。
小兩年就在北區拿下一套百來平的精裝房,也存了些錢,足夠女兒念完大學。
到這份上,本來已經打算調個輕松些的班。
沒來及說呢,莊雪依大學畢業來了榕城。
托她的福,這兩年基本都在轉鐘前下班。
獨獨今日,不知怎麼的,快一點了他還擱後面。
可别是鬧翻了。
“二少爺,要回南園嗎?”
“坐會。”
“好的,二少爺。”
時晏捏着杯沿一飲而盡,擡亮頂燈,後靠着撥弄手機。
劃開頂幾行的未讀消息,通訊錄裡找到“媽”。
最新兩條:晏晏,忙完沒?
外加一個視頻。
他點開。
多瑙河上遊船,國會大廈金碧輝煌,晚風吹拂惬意浪漫。
“晏晏快看,多漂亮呀!”
清甜聲音驟然響起,勾起記憶中的一首首晚安曲。
神情略有松緩,随即又沾染一抹冷意。
退出視頻,他按下幾個字:好好玩
她發來語音,他直接轉文字:好的好的,忙完了?讓她們煮些粥,暖暖胃啊。
時晏:知道,我洗澡了
媽:好的,喝完粥再刷牙啊
他深吸一口氣,沒再回。
媽:晚安,白天不忙多睡會
手機擱去儲物箱。
冰塊入口,左頰鼓起,龈肉膈得慌。
他一口一口嗦着,一點一點咬碎。想起初到榕城那晚,踢完球回來,嘴裡包着顆青檸味的硬糖。路過莊園二樓書房,見燈亮着,走近看了眼。
奶奶背身坐在黑色皮椅上,叔母低眉颔首在她身後。
沒來及出聲,奶奶忿忿然聲音響起:“時家百年的基業,怎麼都不可能給她個小三的兒子!”
……
那段偷聽的談話,于他而言,可謂一道晴天霹靂。
時隔五年,日日夜夜,不經意間炸開。
旁側亮了光,手機收到新消息。
私人會所念錦的老闆肖強,說新來一批妹子賊正。
時晏嗤笑一聲,直接撥去視頻,“多正?”
“走喽,帶您瞧一圈!”肖強掉轉攝像頭,進大門沿路吆喝:“來來來,跟晏少say hi!”
“晏少快來呀!”
“晏少!等你啊!”
“晏少。”
“晏少,好久不見。”
“晏少!愛你喲!”
泳池邊白花花的年輕肉.體,正廳裡舞姿妖娆的幾撥女孩……再到後院電競少女模樣圍開的幾圈。個個興高采烈,青春有活力,一個比一個叫得甜。
時晏來了興緻,兩頭吩咐:“去念錦。後院挑幾個乖的。”
“好嘞!門口等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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