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他指尖輕彈刀面,發出清越的铮鳴,“是誰教你這樣把刀藏在身上?”
随後,刀刃在他掌心轉出銀花,突然停住,他俯身時帶起一陣松木香,語氣竟帶着幾分無奈,“傷到自己怎麼辦?嗯?”
懷素倏然擡頭,撞進他含笑的眼眸裡,原來他都知道啊,卻還放任她如此,他怎麼可以這樣呢?
這個認知讓她心裡癢癢的,喉間像堵着團浸了醋的棉花:“燕綏之你……”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不知該如何開口,更不知該如何質問他——難道要問他既然早已看穿,為何不幹脆殺了她?
男人忽然逼近,将她籠在方寸之間,他低笑時氣息拂過她耳畔:"心裡不痛快?不如..."指尖輕挑起她下巴,"跟我比試一番?"
懷素愣了一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比試什麼?”她心知肚明,以自己的實力,又怎可能是他的對手?
燕綏之卻不作聲,隻是掌心忽然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下一瞬,他竟将刀柄塞回她手中,修長手指包住她握刀的手背輕輕摩挲。
“狐狸。”
“比比看,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如何?”
懷素無奈,暗自歎了口氣:打就打吧,就這樣吧!兩人相對而立,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下一瞬,刀光破空而出,刀鋒随之應聲而起,兩者交錯之間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燕綏之身形一閃,如鬼魅般出現在懷素身後,手中的劍迎風而起,化作一道銀色流光,劍柄直擊向懷素後胸,懷素反應極快,身形陡然垂直下墜,同時右手揮動,一道淩厲的刀芒猛然爆發,直逼燕綏之而去。
然而,燕綏之卻顯得遊刃有餘,輕松躲過這一擊,兩人再度分開,氣息悠忽,察覺到對方還有餘力,雙方又再度殺向對方,瞬間,劍鋒和刀刃再次相撞,火花四濺,明争暗鬥、厮殺往來,一時間,整個畫舫上隻有兩人的呼吸聲和兵器相撞的聲音。
這是懷素第一次親眼見到燕綏之出手,他的武功極高,劍法行雲流水,與她對戰時絲毫不見緊張,反而一臉輕松。
反觀懷素自己,則漸漸有些招架不住,這讓懷素心中頗為郁悶,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公子鬼卿,但也算得上是上等水平,如今與燕綏之一比,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差勁。
燕綏之的武功顯然要比公子鬼卿高出許多,懷素暗自思忖,今日即便換作公子鬼卿前來,恐怕也不一定會是燕綏之的對手,他真的很強。
“狐狸,殺人呢,要講究方法,你這樣下手的方式不對。”燕綏之一邊跟懷素打鬥,一邊笑着指導,懷素被他激得直皺眉頭,刀刀下狠手,可卻依舊拿燕綏之沒有辦法,她根本就不是燕綏之的對手,又怎麼會殺得掉他呢?
思及此,懷素竟生出一絲倦意,心想今日若能死在燕綏之劍下,或許也是一種解脫,正是這一念之間,她手中的刀突然停滞,因她這一停頓,燕綏之猝不及防,長劍徑直朝懷素胸口刺去,他慌忙偏轉劍鋒,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最終隻能眼睜睜看着劍刃在她臂上劃過,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燕綏之漆黑眸子瞬間浮出惱怒,一個掣肘将她壓制在左側畫舫船壁處,動作劇烈,畫舫甚至在湖水中晃動了兩下,瞧着她胳膊處此刻已被鮮血浸染了大片,雖說她身着紅衣,可依舊醒目無比,足見這傷口之深,那得是何等的疼痛。
但懷素畢竟是懷素,她連大腿被一劍刺穿的時候,都隻是悶哼一聲,像這種被割破的情況,她也就隻是反射性皺了皺眉。
他将她困住在自己身體裡側,一隻手輕捏着她受傷的胳膊,語氣很冷:“痛嗎?”
懷素咬唇未做回答,齒間卻逸出一絲涼氣,他眼中神色一暗,松開了握着她受傷的胳膊,燕綏之靠得很近,呼吸打在懷素臉上,說出的話,很是陰陽怪氣:“原來你還知道疼啊?你是想死嗎?”
懷素依舊不說話,她此刻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她真想死嗎?不見得,隻是一時鬼迷心竅。
見她依舊沉默,燕綏之眼中的怒色愈發濃重,幾乎要與她臉貼臉:“是誰把你教成這樣,打不過就找死?受傷了,也不知道吱聲?你是啞巴嗎?”
“說話!”
懷素瞪着他,目漏兇光,但就是不想如他的意,就是不開口,眼神中似含着水光,燕綏之皺着眉任她瞪着,手指卻沒忍住撫上她的臉龐,神色漸漸和緩,算了,他拿她沒辦法,他把懷素牽到畫舫裡,用酒精替她清理傷口,嘴上依舊說着。
“痛就喊出來,憋着不難受?”
聽到這句話,懷素的眼睑輕輕一顫,眸子裡竟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忙仰起頭,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極少落淚的幾次場景,似乎每一次都在燕綏之面前。
她的脆弱,全被他看在眼裡,她不願這樣,可為什麼每次在他面前,總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想流淚的沖動?她不明白,自己何時變得如此愛哭?
燕綏之替她仔細包紮好傷口,擡起頭,看見她強忍着疼痛,眼睛紅紅的,卻倔強地不讓眼淚落下。
他心中滿是無奈,随後輕輕扣住她的腦袋,讓她無法動彈,隻能直視着他,他凝視着她那雙霧氣彌漫的眼睛,看着淚珠終于忍不住從眼角滑落。
他擡手,溫柔地為她擦去淚水,又輕輕撫着她的發頂,在她耳邊低語:“狐狸,在我面前别忍着,哭出來吧。”
哭這種事,本就是一發不可收拾,起初是輕微的抽噎,很快便演變成無法抑制的失聲痛哭。懷素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但這一刻,至少讓她明白了,原來她也可以哭,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察覺到她的痛苦,并願意讓她釋放情緒。
燕綏之将她緊緊擁入懷中,嗓音低沉而溫柔:“狐狸,對自己好一點,為自己活一次吧。”
燕綏之對懷素的感情,并非一見鐘情,也非日久生情,那份心動來得猝不及防,像暮春時節忽然墜落的棠梨,他愛上她,僅僅用了一天的時間。
起初,他隻是覺得她是個神秘的姑娘,唯一知道的事,便是她曾救過他,而如今卻又要取他性命,後來,他漸漸了解了她背後的經曆,心中對她多了一份憐惜,但這憐惜之中并無其他雜念。
若要問燕綏之何時真正喜歡上了懷素,那大概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淚的時候,那一刻,他窺見了她堅強外表下深藏的脆弱,明明知道她接近自己不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算計,可他的心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被牽動。
當時,他隻想着,原來這個姑娘也是有情緒的,也會哭,看着她的眼淚,他竟生出一種沖動,想要伸手替她擦去淚水。
他能感覺到,懷素看似冷硬的外表之下,其實藏着一顆柔軟的心,隻是被她掩藏得太深,那一刻,他甚至想将她擁入懷中,好好安慰一番,如今,這樣的場景終于成真。
懷素哭夠了,從燕綏之的懷抱中退開,擡頭問他:“你明明知道我是來殺你的,為何不殺了我?”
燕綏之聽後,輕輕揉着懷素的腦袋,臉上帶着一抹壞笑:“殺你?那可不行,你可是我的小狐狸啊!”
懷素被他這麼一說,臉頰不由自主地泛紅,語氣也變得不自然起來,她清冷的聲音斷斷續續:“燕綏之……你不能這樣……即便你不殺我,我還是會殺了你的,我必須要殺你的。”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幾乎聽不見。
燕綏之依舊輕笑:“殺吧。”
就在這一瞬間,懷素忽然意識到,燕綏之或許真的喜歡她,不然,他又怎麼會如此對她?除了喜歡,她實在找不到其他理由來解釋他的行為。
這樣的認知讓她内心亂作一團,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失控,燕綏之怎麼可以喜歡她呢?他怎麼可以讓自己在清醒中不斷地沉淪呢?而她又何嘗不是在沉淪中清醒呢?
她反複告誡自己: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可真的能夠抵擋得住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