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月之後,顧妤漸漸察覺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一些異樣。她的月信已經兩個月未曾到來,如今進入第三個月,卻依舊沒有半分動靜。
她隐隐猜到了某種可能性,于是召來了太醫。
太醫為她診脈後,臉上浮現出一抹喜色,肯定地說道:“恭喜太子妃,是喜脈。”
聽到“喜脈”二字,顧妤的心緒變得複雜起來,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該歡喜還是憂。
“咳咳咳——!”
就在此時,一陣劇烈的咳嗽便猛然襲來,喉嚨發澀,氣血翻騰,這種症狀讓她想起了上次大病時的情景。
顧妤的咳嗽引起了太醫的注意。“太子妃這是?”太醫疑惑地看着她,剛才把脈時,他并未查出對方有感染風寒啊?
待咳嗽稍緩,顧妤喘了口氣,向太醫解釋道:“不瞞太醫說,近月以來我一直咳嗽不止,這兩日還時常胸悶,呼吸也不順暢。”
原本她并未将這些症狀放在心上,但此刻見太醫神色凝重,不禁有些忐忑。
“太子妃,能否讓微臣看看您的舌苔?”太醫問道。
顧妤依言張口,太醫仔細查看後又重新為她把脈,随着時間推移,太醫的表情愈發凝重,這讓顧妤的心也跟着懸了起來。
“于太醫,您可是看出什麼了?”
于太醫收回手,緩緩開口:“太子妃,恐怕您腹中的孩子,怕是生不得了。”
此言一出,顧妤心中猛地一震,下意識摸了摸肚子,追問道:“太醫何出此言?莫非這孩子有什麼問題?”
“孩子并無異常,十分健康。”太醫搖頭惋惜,“問題出在太子妃身上,您患了痨症。”
“痨症?這是什麼病?”顧妤疑惑地問,“可能治好?”
“這是一種難以治愈的頑疾。”于太醫歎息着回答,“微臣隻能為您開些藥方,盡量調養身體。”
顧妤點了點頭,強壓下内心的波瀾,繼續問道:“那我還能活多久?”
“若能保持心境平和,或許還能撐個五六年;若是心緒不穩,最多也就兩三年罷了。”于太醫搖頭歎氣。
顧妤沉默半晌,伸手輕撫腹部,再次開口:“如果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呢?”
太醫面色嚴肅:“太子妃切不可輕易做此決定,痨症患者生産極為危險,極有可能導緻一屍兩命,即便勉強生下孩子,您的壽命也會大幅縮減。”
顧妤愣住,良久才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于太醫輕歎一聲,将兩副藥遞給顧妤,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太子妃,這是一副調養身體的,另一副是打胎藥,您想清楚再服用。”
宋鶴卿晚間來到鎖陽閣,便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兩副藥,他神色深邃的看向顧妤,示意:“這是什麼?”
顧妤擡起眼來,斂下自己複雜的心情,輕聲告知他:“宋鶴卿,我又懷孕了。”
宋鶴卿聞言,視線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薄唇緊抿,陷入沉默。
“殿下,這個孩子,您要嗎?”顧妤将選擇權交給他,若是他想要,那她便生下;若他不要,她便自行處理,隻是關于自己身患痨症之事,她并未提及。
說與不說又有何區别呢?
左不過就是一個死字,是人都逃不過一死,或死于病痛,或死于意外,沒什麼兩樣。
宋鶴卿凝視着她,神色莫測,“孤的孩子,為何不要?還是說你不想替孤生?”
顧妤淺笑應道:“好。”
自此以後,宋鶴卿一改往常,幾乎夜夜陪伴于側,雖然依舊同榻而眠,但他卻未曾再碰她分毫,他對這個孩子似乎格外珍視,甚至命東宮的老嬷嬷購置補品熬制給顧妤食用,要是除卻他們二人平日裡的冷言冷語,他們倒還真像是普通夫妻一樣了。
隻可惜,那些補品似乎并沒有什麼用,顧妤的身體日漸消瘦,咳嗽愈發頻繁。
到後來,顧妤隻能卧床休養,一旦起身,便覺天旋地轉,氣血翻湧,甚至很多次,她必須大口的呼吸空氣,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胸口時常堵得難受。
這一幕幕,被宋鶴卿看在眼裡,隻是看着她日日咳嗽氣喘,便會覺得心煩意亂,他的面色也不怎麼好看,整日陰沉着臉,東宮上下氛圍沉悶又壓抑。
這日,顧妤一個人待在房間,咳嗽非常厲害,宋鶴卿突然闖進來,雙目猩紅地盯着她的腹部,冷冷開口:“打掉!”
顧妤愣住:“什麼?”
“孤改變主意了,你不配為孤誕下子嗣。”宋鶴卿眼睛通紅,冷言道。
不配嗎?
顧妤自嘲一笑,手撫已隆起的腹部,“殿下,可已經五個月了,再也打不掉了,不論您要或不要,妾身都打算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
轉眼便入了冬,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漫天的銀白的雪花,像一張巨大的簾子,将地面上的污泥全部覆蓋,可等天晴了,那些埋藏在地底的肮髒,還是會暴露出來。
顧妤其實很喜歡大雪天,純白透明,似乎能藏住所有煩惱。
“阿楚,扶我去廊下賞雪吧。”顧妤掙紮起身,意欲下床。
“太子妃,您如今身子虛弱,不宜受寒,還是留在房中為好,若是被太子殿下知曉您要外出,怕又要動怒了。”阿楚耐心勸阻。
顧妤置若罔聞,輕撫隆起的腹部緩緩挪步,每走一步都似有無形之力撕扯内腑,疼痛難耐,隻能急促呼吸。
她對阿楚說道:“我今日就是想看看雪,你不扶我,我自己去便是了……”
阿楚見太子妃額頭冒汗、唇色泛白,雖欲相勸,奈何其執拗,隻得閉口,剛欲攙扶,門口驟然傳來一道低沉怒喝:“别扶她,外面冰天雪地,她要看就讓她看,不怕凍死就讓她去!”
阿楚循聲望去,怯生生喚道:“太子殿下。”
顧妤瞥見門邊那道高大威嚴的身影,恍惚半天,這個男人還真是奇怪啊,明明不喜她,非常讨厭她,卻偶爾還會溫言軟語的照顧她,偶爾也會對她冷言冷語。
就像今日,這會兒,他的話又跟刀子似的割人,他們好似就沒有平靜相處過。
顧妤本就倔強的性子,因他這一句話更是觸動了心底的委屈,在加上懷孕本就情緒波動,眼眶一熱,甩開了阿楚的手,徑直向前走去。
宋鶴卿還未脫下身上的大麾,見狀立刻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來,彎腰一把将她抱起,轉身跨向床榻。
看着懷中虛弱的女人,他的眉頭緊鎖,她太瘦了,瘦得離譜,這哪裡像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應有的模樣?
“你幹什麼……快放開我!”顧妤雙手無力地捶打在他的胸膛上,聲音帶着幾分哽咽,“殿下不就是盼着我凍死嗎?這樣豈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意?我們也不必再相看兩厭,你也能與那位白月光雙宿雙飛了!”
這般刺耳的話,宋鶴卿竟然罕見的沒有反駁,隻是神色一變,動作輕柔地将她放在床上,低聲說道:“顧妤,孤守了你這麼久,不是為了讓你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顧妤不願再多看他一眼,冷冷地說了一句:“我現在不想看到你。”這是實話,明明不喜歡她,卻還要做出這樣一副深情擔憂的模樣,這種虛僞的姿态,簡直惹人心煩。
她轉過身背對着他,卻沒想到耳邊竟傳來他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聲。
顧妤的身體愈發消瘦,但她的肚子卻一天天鼓了起來,時間匆匆,又過去了三個月,再過一個月,她就該臨盆了。
肚子裡的小生命仿佛在吸食她的精血一般,每長大一分,就讓她感覺離死亡更近一步,其實,生死對她而言早已無關緊要。
顧妤隻是突然想起來,她還不知道宋鶴卿到底愛不愛她,她也想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她已經對不起一個小家夥了,這個孩子大概也要辜負了,她不是一個好母親,但她始終放不下一件事,擔心宋鶴卿會不會善待這個孩子?
接連數日咳血,顧妤的日子越發過得絕望,阿楚告訴她,這幾日顧姝頻繁出入鎖陽閣,似乎與太子殿下關系密切,顧妤因行動不便,一直未能見到顧姝,但她對此并不意外,在她看來,這一切遲早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