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定血壓,靜脈注射4毫克,推入......”
“瞳孔渙散,上電壓槍,止血......”
“穩定了......”
從鬼門關裡走了一遭,若說人生世事無常,偏偏又有幾分迹象可尋,若說世間太過荒謬,便要辯一辯善惡真僞。我是個好人嗎?周稚童偶爾會想,離開這副魅人的皮囊,自己的靈魂是否雪白,還是肮髒不堪?是否有人剝開污泥,仍舊愛她不甚光明的靈魂?也是否能放任她沉入塘底,無人知曉?
在醫院的幾日,她數次進出手術室,輸的血裝滿袋子,鮮豔的、血紅的、用筆尖蘸取,一定能塗抹出一幅妖豔的畫。阖上雙眼,體内冰涼一片,不屬于她的血液流經血管,吞噬管壁,在體内奔走,白皙的手臂下透出青紫。很怪異,水一樣的物質可以挽救她的生命。
肮髒的,該被結束的生命。
警方應該早就不耐煩了吧,她一日一日的昏迷、清醒、搶救、五髒六腑都經過一輪清洗,再重組。聽聞袁潮是被掏空了内髒活活疼死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記憶支離破碎,饒是她再努力回想,始終想不透那日究竟發生過什麼?
她記得短信在手機裡響起時,自己正剪裁一條雪尼裙,定下這條裙子的客人是個很有品味的女性,一眼就看中了她挂在牆上的墨綠料子,當場就放下不菲的定金。從客人胸口的摩西十針鑽,到高跟鞋上綻放的水晶蓮,不難看出是個有錢的高知女性。自己的作品能得到這樣的人的賞識,她心裡十分欣慰。
量完身體尺寸,揉一揉肩膀的酸痛,拿起冷落許久的手機,上面的字眼冷得她徹骨。
“周三,去北陽,陪袁。”
輕巧的七個字,判了她死刑。
怒意終于從四肢百骸沖上大腦,身體比大腦更先一步反應過來,将觸手可及的一切掀翻在地,仍不夠,仍不夠,砸碎牆角半人高的花瓶,赤足踩在碎片之上,讓鮮血流淌在破碎的心髒之中。才有痛意,才感覺自己活着,才終于落了幾分淚。
蜷縮成一團,雙臂抱住膝蓋,用最原始的姿勢保護受傷的自己。
“我到底算什麼?算個什麼?”
“是玩物嗎?就是一隻能送來送去的玩物,換得高昂的财物.......呵呵呵呵......哈哈哈。”
“騙人,騙子!都是騙子!”
周稚童沒有告訴秦靈韻的故事中,還有另一個版本......
她的父母原本隻是小鎮上的裁縫,店子開在小區大門右側,一間違規搭建的闆房裡。來來往往光顧的都是街裡鄰居,扡褲腳,換拉鎖,有時忙碌有時空閑整日,一月到頭來,也勉強溫飽。
周稚童穿得破破爛爛的,像丢進垃圾桶裡的絕美瓷器,蹲在門口地上玩,讓人過目難忘。
後來那個男人就出現了。
小區面臨拆遷,有房本的人家會得到回遷房,還有部分的賠償。而他們家這間,并不包含在内。去鬧過,去吵過,回遷辦的人拿出規定拍在面前,白紙黑字寫着,誰也抵賴不了。
他們連家都沒了。
在一個黃昏見晚,那個男人踏進了他們家門。
周稚童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隻知道那個男人離開時,蹲在她面前,遞給了她一隻釋迦果。國外進口來的果子,甜到膩人,她從來沒見過,孩子心性捧在手中。她沒有注意到,面前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帶着别樣的色彩。
後來他們家居然神奇的上了動遷名單,擁有了一間屬于自己房子。沒過一年,周稚童父母賣掉了這棟房子,舉家搬遷帶她去了海濱城仙桃市。
情色,權錢,買賣,這是她成年後,學到的第一課。周旋于男人之間,眼波流轉,香肩外露,無需裝飾,她這張臉,就是最好的底牌。她的父母把她打扮成一隻黑夜裡聖潔之花,孤傲自芳,隻待垂涎之人,用唾液玷污,急不可耐地摘下。
用黃金為她打造一棟牢籠,将清白之身抹去,困在其中,日夜沙啞讴歌。
而帶她們從那座貧瘠之城逃離出來的那個男人,手握金絲,牢牢拴在她的腰間,不緊不慢,任風飛雲起,也脫離不了他的掌心。
周稚童困在十八歲那年,臉上宛若塗抹上一層又一層的白泥,雕塑成玉尊一樣的假人。她的痛苦、她的掙紮、她的恨都陷入黑暗之中,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