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顧洄之安慰了他,但是以他經曆過的一切來看,宋朝晖的痛苦有些類無病呻吟了。雖說痛苦無法比較,但宋朝晖哭泣的理由和别人比起來确實太輕太小。
顧洄之還在望着宋朝晖,宋朝晖直起身子,他不是很明白顧洄之為什麼要看他,所以他朝顧洄之笑了一下,兩個小小淺淺的酒窩出現在他臉頰上。
顧洄之不在意他自己的痛苦。他很少使用可愛這個詞,但他覺得那個可笑的哭泣理由因為宋朝晖而顯得有些可愛。
“我走了。”宋朝晖輕快地說,“回見,顧洄之。”
第二十五次。
世界好像變成了一部有關宋朝晖的備忘錄。
“顧大哥,顧大哥。”顧在禾又在叫他。
“怎麼了,小禾?”顧洄之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少年,不覺對自己數次走神頗感歉意。
顧在禾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細瘦的腿,問,“顧大哥,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他雙手扶着吧台,指尖牢牢扒住大理石台面的邊緣,希望借此站起來,可萎縮的肌肉無法支撐他身體的重量,顧在禾失手打翻了台面上顧洄之沒喝完的水。
顧洄之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他,然後又攙扶着他慢慢坐下,“小禾,别心急,一定能好的。”
顧在禾的指甲在扶手的皮革上刮出深深的痕迹,而後他的手蜷縮着,關節因用力而發白。
顧洄之沒注意這些,推着他進房間,給他拿了幹淨的衣服放他腿上,問,“你自己可以嗎?”
顧在禾點了點頭。
“顧大哥,我好了。”
顧洄之敲了兩下門,給裡面的人一個他要進來的信号,便推門而入,顧在禾乖巧地望着他,顧洄之繞到輪椅後邊,推着他出去。
他以為先前的問題顧洄之沒聽見,可此時重提又太過突兀,就沒再開口。
顧在禾的手在衣服下擺撥弄幾下,剛想開口和顧洄之找點話題,卻聽見顧洄之說:“小禾,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抛下你的,你不用擔心,你現在隻需要安心地鍛煉,接受治療,我等着你重新站起來的那一天。”
顧洄之的聲音很堅定,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永久的承諾,顧在禾輕輕地重複了一遍,聲音隻有他一個人聽得見。
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巨大的笑容,卻聲音怯懦地說,“顧大哥,你真是個好人,我……”
不知為何,顧洄之沉默了一會,他仿佛在思考些什麼,連推輪椅的速度都變慢了,然後他莫名其妙地說,“我不是好人。”
顧在禾笑了一聲。
十二歲的顧在禾并不是個好對付的小孩,他回到山上時村子隻剩下零星幾戶人家,山村野戶的人其實都不壞,多個小孩也就多口飯,可接近顧在禾的老阿太都被顧在禾防備的攻擊模樣給打退了收養的心。
顧在禾在他媽以前和他住的房子裡待了幾天,沒人知道他在裡面怎麼過的,顧洄之沒問過,顧在禾也沒提過。
“你當時怎麼在村口?”顧洄之隻問過這個。
“可能餓了吧,我也不記得,當時被吓壞了。”這是顧在禾的回答。
甚至顧在禾對顧洄之的攻擊性更強,起初顧洄之隻以為窩在那破爛衣服下的是條野狗,人走了家犬自然成為野狗,那段時間搬下去的人很多,村子裡遊蕩的野犬也便越來越多。
顧洄之當時隻想拿着杆子撥開看看,他想着許是母犬在衣服堆裡産崽了,死了也怪可憐的,誰料那杆子還沒碰到,便被顧在禾直接奪了過去。
他瞪着一雙猩紅的眼睛看着顧洄之,眼神中蘊含着極大的怨恨,顧洄之本就沒多少閑心情,就徑直離開了。
然後他半夜又帶着兩個饅頭回到了村口那槐樹下邊。
顧在禾像是睡了又是沒睡,他捕捉到最細微的動靜就立馬擡頭,顧洄之看也不看,扔完東西就直接走了。
後面天氣冷了,顧洄之實在不耐煩,便不顧顧在禾的抓撓,跟拎雞仔一樣把顧在禾拎了回來,顧在禾彼時髒的像挖煤的小孩,顧洄之沒再仔細管他。
他一開始是把顧在禾拎到屋内,但顧在禾他自己躲去了柴房,顧洄之每次給他扔吃的時候,都會用杆子或樹杈戳一戳他。
他每一次的觸碰都會引起顧在禾極大的恐懼,顧洄之發現這點後,盯着角落裡髒兮兮的小孩,說,“我保證我不碰你。”
顧在禾開口和顧洄之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你别碰我。”
那個時候顧在禾擡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想吃飯就得幹活,聽見沒?”顧洄之又說。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顧在禾同顧洄之說:“那你也不是壞人。”
“可能吧。”顧洄之聲音模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