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舞姬歌喉婉轉蓮步輕移時,她便在台下某處角落偷師學藝。但她似乎不大機靈,隻一個轉身便踩到了自己的裙子。
而在二樓,一處别有雅緻的廂房内,檻窗洞開。
一位錦衣玉冠的年輕公子臨窗而坐,舉杯間隙,目光卻從台上那群妖娆豔麗的舞姬身上挪開,轉而投向角落裡那位灰頭土臉又笨手笨腳的姑娘。
随即淺啜一口,将端着的酒杯一放,啞然失笑。
離開指葉齋之前,楚千繁就将秘閣裡有關于栖寰山莊的情報翻了個遍。
樓沐風喜歡看舞,卻鐘情于獨酌,便花錢向吟卿坊主買下二樓一處雅間,所以除了他,沒人會在那間屋子。
曲終舞畢,關門打烊。大多數賓客起身離場,卻還有不少賓客意趣未盡。
楚千繁耐心地候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等他們喝完最後一杯酒,吃完最後一粒花生米,才過去引路、結賬。
收拾殘羹的時候,楚千繁的目光似不經意間向二樓萦繞,發覺有位玉冠公子在看她,連忙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去。
按照計劃,這第一步便算成了。
栖寰山莊建莊不過幾十年,卻已是江湖中舉足輕重的一個門派。
莊主樓世淵天生奇骨,武功卓絕,乃當世不可多得的武學奇才,在武林盟九大盟主中,戰力第二,僅次于戚家家主戚鷹。
多年以來,樓世淵收集了許多失傳已久的心法秘術,亦将畢生所學的絕學編纂成冊。門中弟子不下千數,高手如雲,皆以“除盡天下奸賊,匡扶世間正道”為己任,乃指葉齋巅峰路上一大勁敵。
然,栖寰山莊依山而建,地勢崎岖,天險之下易守難攻,再則莊中崗哨機關遍布,一味蠻攻極難瓦解。
作為莊主之位唯一繼承人的樓沐風,便成了突破口。
“萬綠叢中一點紅”,她生得極美,眉黛青颦,粉白黛綠,一雙黑眸子嬌羞溫柔,又不似其他舞姬那般一色的濃妝豔抹,自然令人見之難忘。
此後數日,樓沐風到琳繡坊賞舞飲酒的次數變得頻繁,酒錢花費也漸漸多了。
再後來,樓沐風還會專門繞到楚千繁所在的後院,遠遠地朝她點頭。
彼時左右無人,楚千繁大可上前搭話、寒暄,但她深知“矜持”二字的魅力,便假裝毫無察覺,繼續吃力地挑水。
忽然她看到一雙烏靴,爽朗的嗓音響起:“我來幫你。”
唔,孺子可教……
“啊……這怎麼可以?”楚千繁擡頭,受寵若驚。
雖隻穿着樸素的棉麻短衣,但她一雙眼睛嬌柔清澈,擡眸間顧盼生輝,那糊滿臉的泥漬與之相比,竟成了點綴。
“不妨事的!”樓沐風嘿嘿一笑。
他才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情窦初開的好時候,少年人心事大都寫在臉上,卻又不願明說。
楚千繁與他對視的時候,總覺得他的眸中,七分薄情底下又摻着三分糾纏。
楚千繁雖與他同齡,卻早就在指葉齋的井宮之中學會了逢場作戲。
松開手,指尖在樓沐風斜刺裡伸過來的掌心劃過。
如此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樓沐風出手幫她,下次楚千繁便以花了半年月錢的暖玉相送。
那玉質算不得太好,但樓沐風看她的眼神,卻從驕傲冷漠變得溫柔熱烈了起來。
楚千繁身懷武功,身體本就靈活,又受過線刃之陣訓練,很快吟卿坊主便發覺她跳舞的天賦,大感人才埋沒,将她編入舞班,從此也有了自己的婢女與房間。
估摸着時機成熟,楚千繁便開始茶不思飯不想,打算等下一次樓沐風來看她,就開始面色惆怅地向他訴苦,說些“歌舞坊雖不是狎妓宿娼的風月場所,但雙拳難敵四手,弱女懼怕豺狼,即使她心有所屬也難逃權貴魔爪”的話,央他為自己贖身。
可餓了自己幾天,卻不見樓沐風再來。
楚千繁不禁蹙眉,難道事情有變,樓沐風其實早就識破了她的身份?
她本想借着舞團出門獻舞的機會到城中據點打聽消息,可接下來無名城不甚太平,吟卿姑姑便以伶人有恙為由,再不接出外獻舞的單子。
而更重要的是,屋外有人。
有人在監視她。
每到黃昏時分,便會有人準時地落在她房間正上方的屋頂上。
然後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靜悄悄地坐在層層疊疊的明瓦之上,像一頭等待着獵物的獵豹,直到翌日清晨,雞鳴破曉,琳繡坊開門營業時才會離去。
有這人盯着,楚千繁隻能假裝毫無察覺,照常度日,不敢擅動。
對方熬鷹似的等待讓她的精神日漸緊張疲憊,這夜寂靜無聲,夾在屋頂的碎屑卻又落了下來。
她迷迷糊糊地翻來覆去,本已睡了,然而更夫打更的敲聲卻讓她突然驚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