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星盟一面說着,已轉身從馬上滑了下來,但由于看不見,落地時并未留意到腳下的石子,以至于腳踩在上面跌了一跤。
楚千繁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忙過去扶他:“為什麼?”
樓星盟卻咬住了腮幫子不願說。
楚千繁眼睛一轉:“樓公子可别低估我指葉齋玉狐的能力,你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得到。你不就是怕袁華滿設伏,你我難逃天羅地網麼?但我日夜趕路,又刻意多繞了些路,并未聽到有追兵的聲音,說不準袁華滿早就被我甩開了!”
她剛要拉起樓星盟,樓星盟便伸手拽住了楚千繁的衣袖,低叱道:“一雙眼睛而已,看不見就看不見!隻要給我充足的時間,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生活。我雖然成了瞎子,可還能聽得見,摸得到。追殺我的人太多,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風險?楚千繁不由得看向樓星盟,心裡起了一絲疑惑——樓星盟向來都是殺伐果斷,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畏手畏腳的了?
但就是這一瞥,楚千繁才驚訝地發現他眼珠子與眼白之間的交界線竟已變得不太明顯,混為一體,失去了光亮,好像蒙塵的明珠。
情況緊急!
樓星盟的眼睛明明就有治愈的可能,但是他卻甯願白白浪費時間,錯失這個機會,也不肯冒一次險。
楚千繁頗為無奈地望着樓星盟,歎息道:“在你心裡,到底什麼事比你的眼睛還重要?知不知道你的眼睛遲一分救治,就多一分危險?難道就為了所謂的真相、所謂的清白,所謂的名譽?簡直是迂腐!”
“快起來!今日沒工夫與你閑話!”楚千繁沒時間跟他這麼耽擱,想着今日拖也要将他拖去療傷,于是站起身來拽樓星盟。
她拽得又急又用力,但樓星盟卻紋絲不動,就像是在拽一塊千斤巨石似的。
“樓星盟!你!”楚千繁氣得結舌。
樓星盟在楚千繁眼底下沉默了許久,直到楚千繁力竭,才開口道:“清白……從前我的确憤恨過,栖寰山莊向來任人唯賢,但七年前,弟子擢選論資格,義父卻為了沐風弟弟構陷我,說我為了奪莊主之位不擇手段,那時我就已經衆叛親離了。”
“你都知道?”楚千繁有些驚訝,“原來這麼多年,你一直都知道當初害你被江湖人謾罵的是你的義父樓世淵?”
樓星盟“嗯”了一聲,接着說道:“那時候我不過十三四歲,卻已很懂事,在知道是義父做的手腳栽贓我,也不解釋,便賭氣斷劍離莊而去。”
“離莊這七年我不再以栖寰山莊弟子的身份束縛,我雲遊四海,自由自在,換了種生活方式,過得反而快活許多。所以如今我隻覺得名利正如過眼雲煙,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個人要守護的,隻有至親、至愛、摯友……”
樓星盟說這話時,聲音有些壓抑,臉上硬朗的肌肉忽然柔和下來。這給了楚千繁一個錯覺,那就是樓星盟好像是在凝視着她。
“隻有他們會願意無條件相信你,比如紀遙與小幽,他們不服當年的結果,守在莊中七年,為我賭上了前途,是我對不住他們。”
“既然你知道是你義父做的,那你……”
“義父雖然做錯了,但栖寰山莊莊主不可以做錯,更何況他對我有養育之恩。”
楚千繁又問:“那樓沐風呢?既然你不在意名聲,為什麼要一直追着我要我告訴你當晚的真相?”
樓星盟道:“因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離莊七年,在江湖中沒什麼地位,卻有人可以做這麼大一個局誣陷我,背後的目的一定極不簡單。還有沐風弟弟,我要為他報仇!”
“明白了。”楚千繁喃喃道,望着樓星盟沉着的臉,她嘴角抽一抽,有那麼一瞬間,很想開口告訴他真相,“原來你并非為了自己……”
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告訴他,樓沐風其實并沒有死,人們的有些情感,有時隻是一廂情願,在别人眼中,自己隻是塊擋路的石頭。
樓星盟仍然執拗地要走,不肯醫治,楚千繁沒辦法,隻得伸手戳中他腦後的穴位,将他打暈,拖上馬背。
一路奔波甩脫追兵,兩人髒得都快吐了。楚千繁很想一頭紮進湖水裡洗澡沐浴,但還是忍住了這種沖動,躲在暗處觀望了許久,确認無人之後,這才牽着馱着樓星盟的黑雪靠近。
她在湖邊蹲下身來,撕下裙擺一角将布條沾濕。她捧着樓星盟的頭放到自己腿上,然後一點一點地揉開樓星盟眼角毒粉的殘留,将水擰幹。
水澆到的花草頓時枯萎。
楚千繁面色一變。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千繁終于把樓星盟的臉上的毒粉擦幹淨。
她再次将帕子用水打濕,又用兩根手指撐開樓星盟的眼皮,另一手攥着帕子,一點點地擠出水來,水滴落進樓星盟白茫茫的眼睛裡,又順着眼角流了出來,然而流出來的水,夾雜着幾條血絲,竟是黑色的。
洗完眼睛,楚千繁看着樓星盟幹淨的臉頰和髒亂的頭發,沒忍住,又幫着給洗了。
洗完頭發,楚千繁撇撇嘴,又“啧”了一聲,如此俊俏幹淨的頭顱配上散發着酸臭味的身體,實在是有礙觀瞻。
閣主曾教過他們如何侍奉王公貴胄,為此所有的玉狐用不少男子練過手。
在楚千繁眼裡,男人隻是堆白花花的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