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惟亨腹歎一口氣,收好不該有的情緒,瞥了眼她的手機屏幕,緊急電話上方有個‘1’,撩眸往左上角的時間上挪,微不可察地攏了下眉,“下次這麼晚出來記得帶上防身工具,提高點警惕,”頓了頓,語氣輕和些,“最好别這麼晚。”
她也不想的……
她想着下飛機後就直接打車去民宿,哪成想……還是太大意了!
她發誓,之後再也不要貪圖小便宜!
“去哪?送你吧。”
梁惟亨泰然自若地伸出一隻手搭到許遂宜行李箱的拉杆上。
許遂宜愣神片刻,轉回狀态,想說點客套之類的話,到嘴邊時,聽到他說:“隻是基本禮貌,别有心理負擔。”
聲音裡沒含半抹多餘的情緒。
言裡之意:無論是誰,遇到這樣的情況,他都會這麼做的。
話咽了回去。
去哪?
許遂宜往周遭環視了一圈。
房屋疊繞,道路錯綜。
初來乍到,舉目無親的,時間又急,也沒來得及做任何攻略,定的名宿距離五十多公裡就算了,還打不上車。
救命,她現在還能去哪啊……?
内心倏然騰起一陣強烈的後怕。
目光下意識朝四周的角落處逡巡,直到完全确認視線範圍内沒有那位尾随叔的身影,才暗暗呼出一口氣。
将視線轉向梁惟亨,腦海劃過‘找他求助吧’五個大字。興許是自尊心作祟,下一秒,就開始權衡利弊。
苦苦掙紮好一番。
中年大叔那張猥瑣可怖的嘴臉在腦中忽閃忽閃的…
她背脊不禁一寒。
風也愈發刺骨。
許遂宜不經意間瞟到梁惟亨單薄的純白短袖T恤下,露出那大截冷白勁瘦的手臂,除了彎折起伏的淡青經脈外,還有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許遂宜眼睫顫了顫,揚起手準備将套在身上的外套脫下,“還給——”你吧。
“我挺熱,用不上。”梁惟亨不鹹不淡掃了她一眼,出言打斷。
他的衣擺随風浮起又貼身,勁瘦的腰身若隐若現。
熱得起雞皮疙瘩?
騙子!許遂宜暗罵。
見許遂宜手上的動作沒停,梁惟亨又增補了句:“我潔癖強迫症,從不穿别人穿過的,一秒也不行。”
“……”
蠢狗,還是那樣。
許遂宜沒想和他繼續在這冷風裡怼扯,把脫了一半的衣服重新套上,悶聲認命:“我被無良司機給坑了,這離我先前訂的名宿好幾十公裡遠,打不上車,我好像……”也不知道還能去哪。
她發誓,
這輩子就沒這麼凄慘過。
梁惟亨順言,擡起眼睑去看她。
骨架纖瘦,皮膚很白。
脫俗的美感于她似與生俱來。
男士黑啞光皮衣套上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卻莫名和諧。黑長發散在腰間,被霏霏細雨染了層水霧,略微淩亂。臉廓小巧,五官精美的恰到好處。
額角沁了層細密的虛汗,眼睫濕漉,臉色蒼白,隻有眼下皮膚和鼻尖泛着紅暈。
微喘着急氣,神情寫滿無措不安。
雖有些狼狽,但她身上純淨矜雅的氣質絲毫不受其影響。
記得麼?
今天是你提分手後的第1000天。
在想什麼?她需要記得什麼…
他有一瞬間失神,意識到即刻不動聲色撇開視線,掩下不明亂緒。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摁亮屏幕,點進訂酒店民宿的app,劃拉搜尋了會兒,退出來熄滅。
擡睫掃了眼她,思量片刻,聲音不自覺放輕:“那,和我回家麼?”
“?”許遂宜詫了下,在判斷自己是否存在幻聽問題。
梁惟亨知道她的顧慮,啟唇解釋:“我剛剛看了下,附近能入住的地方要麼打烊,要麼滿店,這個點在這邊也不好打車。”頓了下,打了個很輕的呵欠,“那我開車送你去你訂的民宿?”
五十多公裡,道路蜿蜒不平開不快,而且現在已經淩晨了。許遂宜大緻估量了下,一來一回天應該都亮了,光想就累。
他看着雖冷淡無溫,但眼底那抹疲怠并未因此掩住。
他狀态、情緒都不大好。
餘光瞅到他冷白勁瘦的胳膊上那層雞皮疙瘩明顯了好些。
許遂宜知曉這不太穩當,但此刻她好像沒得選。
而況,她知道,他不是“混”那類人。
不再糾結,“去你家費用怎麼算?”
她最不喜歡白占便宜。
對象還是他。
梁惟亨漫不經心輕“嗯?”了聲,反應過來後無謂坦言:“沒想過。”
許遂宜抿了抿唇,忖量須臾,“那我按照民宿的價格給你吧。”
梁惟亨不太在意這些,但沒反駁,輕颔首表同意。
綿細霏霏雨已停,濃墨塗灑天際,道路兩旁的樹木枝梢在風裡翻覆不定,發出沙簌聲響,夾雜行李箱滾輪碾地聲。
許遂宜走在梁惟亨内側。
梁惟亨配合着她的步調,始終與她保持一緻。
兩個影子投在昏黃的路燈下,随着腳步晃動,時長時短。
許遂宜頭微垂着,目光時不時落在上面。
莫名有些可愛,還有些安心。
唇角不自覺漾起了高高的弧度。
兩人中間隔着該有的分寸,緘口默默走了好一會兒。
許遂宜不太習慣這樣拘謹的氛圍,她主動找話題:“你怎麼會在這呀?”
雖然在這遇見他她并沒那麼出乎意料,使得她這句話略顯刻意。
梁惟亨言簡意赅答:“找狗。”
許遂宜目光下意識往他周身尋,瞧了一圈,還朝後望了好幾眼,也沒見着半隻狗影子,眼眸微凝,
“不找了嗎?”
“找到了。”
“那狗呢?”
“回了。”
還真是半個字都不想多說…
許遂宜抿了下唇,意識到她根本就不是想問他這個,“你在這邊,”想到他說的‘回家’,斟酌用詞,“定居了?”
“看外婆。”他直言。
許遂宜下意識問:“你外婆回國啦?”還回老家了。
她之前有聽他提過,這些年他外婆一直在紐約養身體。他隻要一有空就會飛紐約陪他外婆,具體情況她沒細問。
梁惟亨輕嗯了聲。
無論關系如何,有長輩在,空着手去别人家總歸是不禮貌的行為。
許遂宜視線環掃了下四面,“這邊現在還有沒有店鋪可以買吃的?我這樣空手也太不好了點。”
“我一個人住。”梁惟亨僵了下,嗓音低沉了些,“外婆已經不在了。”
“啊?”許遂宜詫異又茫然,眨巴了幾下眼睫,立馬道歉:“不好意思。”
“沒關系,不用道歉。”他的語氣又恢複到平淡無常。
梁惟亨外婆在他生命裡占據的位置,數字無法衡量。在沒和他談戀愛之前,她便知道。
戳及到難免悲傷。
許遂宜是一個理科生,在言語表達上實在笨嘴拙舌,沒法精準道出暖心的安慰話。
而況,他們的現在關系也不合适。
她隻說:“哀思綿長,你珍重。”
話落,空氣陷入凝結模式。
這樣的氣氛許遂宜渾身别扭,她在腦子裡設想了好幾個幽趣的話題,整理好語言準備抛出口時,梁惟亨清磁的聲音忽然響起,
“一個人來的?”
“不是。”